當朱元璋和馬皇后著急忙慌進來后，只看見。

寢殿內，朱允熥蜷縮在錦被之中，身子不住地抽搐著，冷汗如雨下，很快就浸透了繡著金線蟠螭的枕套。

“母親……別走……不要離開我……”他的囈語帶著哭腔，破碎而又無助，小拳頭緊緊地揪住胸前的衣襟。

好似在拼命挽留自己的母親常氏。

馬皇后幾步跨到床邊，一把將朱允熥摟進懷里，動作急切而又溫柔。

她發間的東珠硌在朱允熥的臉上，生疼生疼的，可朱允熥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抱她抱得更緊了，哭聲也愈發響亮。

“母親，你不要丟下熥兒一個人。”朱允熥黃瘦的臉頰很是讓人心疼。

“乖孩子，別怕，祖母在這兒呢，祖母在呢。”馬皇后的聲音微微發顫。

她粗糙的手掌輕輕拍打著朱允熥的后背，一下又一下，試圖安撫他那顆驚恐不安的心。

曾經撫育過二十多個孩子的手，此刻卻有些笨拙，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快速撫平孫兒內心深處的恐懼。

馬皇后自然懂得一個孩子一出生就沒了娘，是何等的孤單和無助。

朱元璋也快步走到床前，他看著朱允熥通紅的眼角和顫抖的睫毛，心中一陣揪痛。

他的喉結滾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些什么，卻又一時語塞。

粗壯的手指在空中懸了許久，才終于緩緩落在朱允熥汗濕的發頂，輕輕地摩挲著。

“熥兒不怕，”朱元璋刻意壓低了聲音，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溫和一些，可那聲音里依舊帶著往昔沙場殺伐的粗糲。

“皇爺爺在這兒呢，那些推你下水的壞蛋，都被皇爺爺打跑了。”

朱元璋也不住的安慰著這可憐的皇孫允熥。

朱允熥慢慢抬起頭，眼睛清澈卻蓄滿了淚水，那淚水在燭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

“皇爺爺，”他抽噎著，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皇爺爺能把母親找回來嗎？我好想她……”

這句話一出口，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整個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沉重而哀傷的氣息。

馬皇后和朱元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所有人都知道人死不能復生！

常氏已經于洪武十一年永遠離開人世！

但在一個五歲孩子心中，對于死沒有概念，他只是按照父王朱標和他說的那樣，以為母親只是出了一趟遠門，不久就回來的。

“熥兒會乖乖的，不會惹母妃生氣了，不會和允炆哥哥搶玩具了……”

朱允熥滿是祈求地對著朱元璋懇求道。

朱元璋的手指死死地攥住床幔，青筋暴起，仿佛要將那床幔撕裂。

他的眼前又浮現出常遇春橫刀立馬的颯爽英姿，還有那日產房外傳來的噩耗，心中一陣酸澀。

“能，一定能。”他咬著牙說出這句話，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帶著幾分決絕，“皇爺爺這就派人去找，一定把你母親帶回來。”

“熥兒現在就要母親，現在就要……”朱允熥的臉漲得通紅。

“皇爺爺上次就和熥兒說母親要回來了，熥兒天天都在宮門口等母親。”

“母親一直沒有回來，皇爺爺騙熥兒！”

朱允熥天真的目光直直盯著朱元璋，讓朱元璋都不敢直視朱允熥了。

“熥兒，你母妃暫時不回來了，讓呂姨娘照料你好嗎？”

朱元璋長嘆一聲，無奈說道。

“不好，熥兒不要。”

“呂姨娘是允炆哥哥的母親，不是熥兒的。”

“熥兒只要自己的母親！”

朱允熥拼命搖頭，淚珠不住地掉落下來。

“熥兒，可憐的孩子！”

馬皇后的肩膀猛地顫抖了一下，將朱允熥摟入自己的懷中，試圖掩飾自己突然涌出的淚水。

她想起了常氏，那個溫柔賢淑的兒媳，心中滿是悲痛和憐惜。

“啊！”朱允熥的胳膊顫抖了一下，吃痛道。

“熥兒，都怪皇祖母，弄疼你了。”馬皇后一臉愧疚，急忙給朱允熥揉著剛才被摟住的胳膊。

“啊，疼！”

朱允熥咬牙叫道。

朱元璋看著不對，上前將允熥的衣服袖子擼了起來。

出現的一幕直接讓朱元璋和馬皇后感到震驚。

觸目驚心的淤青如藤蔓般蜿蜒，新傷疊著舊痕，最深處泛著可怖的青紫色。

“這是怎么回事？！”朱元璋不可思議道。

朱允熥“哇”地哭出聲，撲進馬皇后懷里，啼哭道：“我、我不敢說......母妃說，說了就再也見不到母親......”

馬皇后的身子劇烈顫抖，摟著孩子的手臂卻更緊。

“熥兒，皇祖母在這兒。告訴皇祖母，是誰打的？”她聲音哽咽，指尖輕輕擦過孫兒通紅的眼角。

馬皇后掌管著整個后宮，不管是不是自己所出，對待每一個皇子皇孫都是關乎備至，從來沒有舍得打過一個孩子。

就是對自己收留的義子，馬皇后也是以一個慈愛的母親對他們噓寒問暖。

這樣的場景，馬皇后也是生平第一次見。

因為生氣，一向性格和順的馬皇后的身子都不住的顫抖起來。

朱允熥抽噎著攥住她的衣襟，小身子抖得像篩糠：“是、是母妃呂氏......她說我不聽話，就該挨打......”

“她嫌我要和允炆弟弟搶皇長孫的位置，一生氣就打我！”

朱允熥在回想起這些痛苦的記憶時，臉上布滿恐懼。

“放肆！”朱元璋腰間的玄鐵佩刀“嗆啷”出鞘三寸，刀刃映出他通紅的雙眼。

朱允熥嚇得蜷縮起來，帶著哭腔的聲音愈發急促：“她還把我關在小黑屋，三天只給一個冷饅頭......說只要我做個蠢笨廢物，四哥就能當皇太孫......”

“我好像去大本堂聽師傅講授，但母妃不讓我去了。”

“好你個呂氏，咱的皇孫就讓你欺負成這樣！”朱元璋憋著的一肚子的火馬上就要噴發出來。

“住口！”馬皇后突然捂住嘴，淚水順著指縫滾落。

她想起允熥落水后，呂氏親自給朱允熥喂蓮子羹的模樣，那溫柔笑意下竟藏著蛇蝎心腸。

朱元璋猛地掀翻御桌，青瓷茶盞炸裂的聲響驚得宮人們齊刷刷伏地，滾燙的茶水潑在朱允熥腳邊，他卻渾然不覺。

“傳太子！傳呂氏！”朱元璋的吼聲震得檐角銅鈴亂響，“把尚宮局的掌事都叫來！朕倒要看看，是誰給的膽子，敢在眼皮子底下虐待皇孫！”

“讓王平安也來。”馬皇后補充道。

她要讓王平安診斷一下允熥身上的傷。

朱元璋轉身望向馬皇后懷中瑟縮的孩子，蒼老的聲音突然發顫：“可憐的熥兒，是皇爺爺疏忽了......”

朱允熥突然抓住朱元璋的衣角，淚汪汪的眼睛里滿是恐懼：“皇爺爺，別告訴母妃是我說的......她還說，要把母親的牌位扔去亂葬崗......”

話音未落，馬皇后已泣不成聲，朱元璋的手死死按在刀柄上，指節泛白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