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九點半，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李家早晨的勞作已經結束，

幾人看到黃玉梅有點驚訝，也各有各的緊張，

李建國將手在衣服上搓了搓：“這位是？”

“我高中同學，早上帶她出來鍛煉的。”

“哦。”李建國說道，“回家吧。”

在路上，黃玉梅跟在李平身邊，看著挑桶和桶里的鏟子，木瓢，感覺很是新鮮，

“這小鏟子是做什么的？”

“就是拿著它在地上挖個洞，然后把蒜瓣兒栽進去。”李安拿著園藝鏟給她虛空演示，“很簡單的。”

“確實簡單，下次我也來試試。”

“都栽完了，下次吧。”

李建國回到家里，搬了幾個凳子出來，一家人坐在堂屋里，大眼瞪小眼，

李建國：“今天怎么，來我們這兒玩嗎？”

黃玉梅：“也不是，就是早起運動，路過一下。”

說是晨跑，黃玉梅也出了汗，但總的來說根本沒有達到運動的效果，

美其名曰運動而已。

李安見在這里也沒什么事干，便說道：“黃同學，那咱們走吧？”

黃玉梅當即起身：“叔叔，阿姨，還有嫂子，我們走了。”

她很客氣，笑盈盈的，

李家幾位也向他報以微笑，

然而沒走出兩步，便有鄰居走過來：“老李，你們家糞桶借一下，我地里要澆水了，這幾天干得很。”

李平當即將糞桶拿了出來：“給你。”

鄰居看著李安說道：“哎呀，好久不見，聽說你住城里去了，怎么不把爸媽接到城里去住？”

李建國當即說道：“我住家里挺好的，幾畝地還要照看呢。”

“老三你發了財，不能忘了爸爸媽媽啊，一個人享福可不行。”鄰居說道，“也不要學你大哥，在城里胡搞八搞。”

他好像沒看到李安旁邊的漂亮女孩子一樣，認真說道：“你大哥快出來了吧？”

張瑩瑩立刻說道：“快了，就快了，你快去地里忙吧，下午我們也要澆糞了。”

“你們挑水挑糞，到我們家來拿，我們家的桶借給你們。”

鄰居走了，黃玉梅好奇：“出來，你大哥去哪兒了？”

李建國連忙說道：“他大哥啊，在吃公家飯呢。”

“吃公家飯是什么意思？”

幾人的臉色都變得有點難看，說到底家里有個坐牢的還是不光彩的事情，

家里人自己說說還好，但當著外人的面，這些話實在是說不出口。

“就是，坐牢。”李安說道，“關進去了，還沒出來呢。”

黃玉梅愣了一下：“啊？”

大哥去年年關犯的事，聚眾斗毆罪，判了個從輕發落，

雖然沒有打傷別人，但造成了不好的社會影響，

一般來說這種情況就是倒霉，其實如果跑得快，沒抓到，畢竟不是主犯，藏幾天也沒人找，

但他講義氣，或者說太愣了，硬要和“大哥”一起扛，結果背了兩年多的牢獄之災。

這件事，李安本來想等自己大哥出來了再說的，

自己和大哥一直關系不錯，就算是上輩子和張瑩瑩吵架了，逢年過節也有應有的體面，有時候也約出來一起喝酒吃飯，

但現在說也沒什么不好的，一切都只是經歷。

大哥因為有案底，生命很波折，后來分家的晚，

都說農村家里寵愛小兒子，

其實在他們家，大兒子得到的比他們平安兩兄弟得到的更多，

李安其實沒什么怨言，有多大能力給家里做多大貢獻，

大家都是一家人，沒必要分得那么清楚。

雖然因為坐過牢的關系，老大一直在鄉里抬不起頭來，

連帶著李建國也常常受氣，

可2000年后他開始做水果生意，最早推個三輪車，起早貪黑地跑市場，

后來在白水縣東站旁邊的農貿市場盤了個鋪子，依舊是起早貪黑地做，

再后來，家里也起了兩層的小洋樓，

也沒人能看不起他，

大哥不是什么壞人，只是誤入歧途了而已，

只要認真努力地想過好自己的人生，就是能過好。

.......

李安帶著黃玉梅走了，

回城里的路上，

太陽升得更高，但有樹蔭和清風，也不算很熱，

“李安，我心情不是很好。”

“為什么？”

“因為你不把你大哥的事情跟我講，瞞著我。”黃玉梅說道，“你怕我看不起你嗎？”

“沒什么看不起的，就是不想說。”李安說道，“我們家就是這個樣子，我說不說都不會變化。”

“你還是不信任我。”黃玉梅說，“我其實很羨慕你，有幾兄弟，家里這么團結。”

“我也羨慕你，是獨生子女。”

“我感覺你們家那鄰居今天是故意說的，平常你大哥不在家，借個東西也就借了。”黃玉梅很敏感，“是不是你有錢了住到城里來了，他們想故意貶低你？”

“我不知道。”

“你大哥怎么了，你跟我說說，我感覺你很不開心。”

李安卻很冷淡：“沒什么好說的，我沒有不開心，就是，正常。”

其實就是會因為別人不高興，

李安心知肚明，

他不想說的事情被人隨口說出來，很讓他生氣，

住在村子里的人都這樣，

沒錢的時候，他們會假惺惺地關心你，

有錢了，他們更是會假惺惺地祝福你，

李建國之前做獸醫的時候，沒少幫忙村里人養的狗，喂的牛，甚至雞這些畜生看病，打疫苗收的錢更是只賺了一小點，

但他瘸腿后，第一次手術就掏空了家底，

結果自己想要上學，媽媽在白楊村到處借都借不到錢，因為他們都覺得自己爸爸還不起了，只能回娘家去借，

后來借錢過生活，才勉強借了一點，

這樣的人，今后都不需要來往，因為就算你有錢了，他們也會在暗地里說你光輝炫耀，只要看你什么時候玩完，絕對不會祝福你。

“我感覺就是這樣的，明明他來的時候是來借東西的，偏要說幾句和借東西沒有關系的話。”黃玉梅說道，“你是寫小說的，你不知道這是人性嗎？”

李安不想過多地評價，淡淡地應了聲：“嗯。”

一路上兩人再沒有說什么，各有心事，

每次想到大哥的時候，李安心里就像是壓了一塊沉重的石頭，搬也搬不開，

如今這社會有了案底，其實很多事情上都受到了巨大的限制，

就算是干個體戶，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最簡單的個體戶經營執照一事，就千難萬難，

.......

黃玉梅回到家里，沉重的臉色讓黃荊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

他本來開著電視，主動調低了音量：“玉梅，你怎么了？”

黃玉梅將李安大哥在坐牢的事情說了一遍：“我感覺胸口悶悶的，堵得慌，他們家也太不容易了。”

黃荊點點頭，

一般家庭經歷過那么多事情，會讓自家家里的孩子變得自卑，

只有內心特別強大的人，才能真正的輕松，

“他大哥畢竟有案底，不想告訴別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是他經紀人，還是他同學，是他的同桌，他這都不告訴我，枉我把他當朋友。”黃玉梅很生氣，眼淚汪汪的，“我恨他！”

她一直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此刻爆發了，

很多復雜的思緒混在一起，她很難短時間調整過來，

莫名其妙的情緒混雜，主要突出的還是委屈，

“我幫他一開始就沒圖什么，一個認真寫書的作家，就是很厲害的人，就值得很多人的尊重，可他卻以為我有什么私心。”

“我有私心，我看他難過，才會難過，可我想問，他卻什么都不說。”

眼淚順著臉頰流下，黃玉梅不顧任何形象，

“我看小說里寫，郭襄一見楊過誤終身，我好難過，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我以為我可以無限靠近他，但我感覺我離他越來越遠。”

“可能，我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吧。”

黃荊拿著手帕幫女兒擦眼淚：“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你為什么要這么早地喜歡一個男孩子呢？”

“我不知道。”

“你到底喜歡他什么？我看他比你喜歡的臥室里張貼的李連杰成龍海報，也不會帥到哪里去。”黃荊心疼自己的女兒，“我是個講道理的，他要是不喜歡你，你離開他不就行了。”

他不想讓女兒陷入太深，

可沒想到都到了“誤終身”的地步，他開始著急了，

“爸爸是講道理的，你說說說，你喜歡他到底有什么道理？”

“這是沒有道理的道理！”黃玉梅擦了擦眼淚，將手帕甩在茶幾上，回房間去。

黃荊無奈，好半晌才自言自語：

“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你媽會有別的想法，這件事不可能瞞著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