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

01

很小的時候看《天國的嫁衣》，女主角說：“18歲，我終于攢夠了錢，如愿以償地，一個人來到巴黎。”

當年還是浪漫的文藝女青年，對于這類夢幻腔調自是著迷。

若是我在18歲，也能一個人漂洋過海，去其他國家走走看看，想必會是幸福的記憶。

于是，偶像劇的橋段成了我的夢，未曾想，竟成了真。

19歲，一個人，溫哥華。

結束了12小時飛行，初下飛機，陽光溫淡歲月靜好，心似琉璃輕暖輕寒。

赴加拿大之前，聽說溫哥華多雨，少晴。

到了溫哥華，聽當地人說，七、八月是溫哥華鮮有的少雨季節，2013年又是史上最少雨的夏季。

于是，陽光就滿滿地，開出整個盛夏的回憶，傾國傾城。

02

有人說：“所有鄉愁都是因為饞。”出國后終于理解了這句話。

我長在爺爺奶奶身邊，奶奶是云南人，燒得一手好菜，我們一家三口，每天午、晚飯標配都是四菜一湯，葷素搭配。

在加拿大，早、午飯都是自制的簡易三明治和水果，兩片全麥面包，抹上沙拉醬，夾一片芝士、兩片培根，搞定。

晚飯相對隆重，有意面、通心粉、烤雞翅、炸薯條、曲奇餅干等。我和小伙伴們都覺得，通心粉神似我家鄉的面食——貓耳朵，我們就把它戲稱為“拌著沙拉的貓耳朵”，別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奇妙感覺。

某天晚上，我的寄宿家庭有朋友拜訪，全家就在陽臺辦了一場小宴會，男主人用烤箱烤面包，煎好培根和香腸，夾在面包里，自制漢堡和熱狗，這就是主餐，藍莓派是飯后甜點。

加國盛產藍莓，我們在學校還趕上了“blueberry festival”（藍莓節），有藍莓派、藍莓酸奶、藍莓面包等出售。藍莓派極酸，小伙伴們只能“淺嘗輒止”，紛紛吐著藍藍的舌頭找水喝。

我的寄宿家庭是亞洲人，且有福建血統，因此甜點之后還要飲茶，這就是一個加拿大普通家庭較為正式的一餐晚飯。

我和朋友們偶爾去飯店“打牙祭”，列治文是加拿大的華人區，在那里基本不需講英文，各種招牌、菜單都是漢語。

盡管對我們而言十分便捷，但許多當地人反對“華人區無英文”，我的老師說，雖然她是土生土長的加拿大人，但每每來到列治文，都感覺身處異國他鄉。

無論如何，我和朋友一行五人去列治文吃了一次小肥羊，脫口而出的“thank you”換來中國老板一句“歡迎下次光臨”，頗感親切。

遠在他國，聽到鄉音無改，是會有某種沉甸甸的鄉情油然而生的。

03

我在英屬哥倫比亞大學做交換生，簡稱UBC，它不僅是一所大學，更像一座包羅萬象的象牙塔。

好幾個大型圖書館，書卷浩如煙海自是不必說，學校里竟然還有一座廣闊的植物園，郁郁蔥蔥，擠滿花草樹木，學到英文單詞“ecotourism”（生態旅游）時，老師竟帶領我們全班同學，在學校的植物園里，來了一場貨真價實的“生態旅游”。

走上懸在高空的“林園吊橋”，搖搖晃晃，我那時年紀小，膽戰心驚，一路尖叫，引得同學們哈哈大笑。

我對成為“諧星”這件事從不介意，因此老師和同學們總和我開我玩笑。

我那時擁有一個搞笑的英文名，音似我的中文名“夢霽”——Monkey（猴子），它實在太好記了，老師總點名喊我回答問題，可我第一次出國，英語不靈，鬧了很多笑話。

印象最深的是，當地人沒有午休習慣，只有一小時午餐時間，可我來自“睡省”山西，我們那里的小孩都是“中午不睡，下午崩潰”，甚至山西境內幾乎所有餐館、商店、小賣部中午都要關門午睡的。

老師知我習性，每天下午一進教室就問：“Where is Monkey？”（Monkey在哪？）

我睡眼惺忪地舉手，老師問我今天感覺如何，我正要說：“I am sleepy.”（我很困。）

老師率先說：“不許說s開頭的單詞。”

我靈機一動打算說：“I am tired.”（我很累。）

老師打斷我的話，又說：“也不能說t開頭的單詞。”

我欲哭無淚，悻悻地說：“I am fine.”（我很好。）

老師說：“既然感覺良好，那就請Monkey同學來給我們講講……”

我只能原地扶額，然后趕鴨子上架地努力回答問題。

不過，正因為老師對我的“特殊關愛”，我的口語水平有了突飛猛進的提升，從加拿大回了國，我就去全球知名英語輔導機構——英孚兼職口語老師了。

除了植物園，校園里還有林林總總的博物館——人類學博物館、生物多樣性博物館，每一個博物館都讓我們大開眼界。

在人類學博物館里，陳列著加拿大土著印第安人的生活物品，老師說加拿大人對土著居民、土著文化存有深深的敬畏，可能與他們的祖先曾屠戮印第安人有關。

如今，在溫哥華機場仍有許多擎天柱，我原以為是某種裝飾，后來得知，那是土著居民的圖騰。

參觀人類學博物館時，我陷入沉思，加拿大是一個建國不足200年的年輕國度，但他們對歷史文化的重視、敬畏與自覺卻是深刻的。

而我們的歷史那樣悠久，民族記憶那樣深厚，在大學里卻難以尋到這樣琳瑯滿目的博物館。

許多人對歷史的覺知，停留在高考結束的那一刻。

誠然，學習歷史沒有什么功利的有用性，不能讓我們升職加薪，但忘記和漠視歷史，卻誕生了敦煌的王道士。

04

雖然午休時間短，但我們下午放學極早，3:45準時下課。

溫哥華地處高緯度地區，夏季白晝格外長，晚上近10點才天黑，于是，我們有充足的時間，探索這座城市。

Stanley park（史丹利公園）聞名遐邇，是一個綠草如茵、綠樹成蔭的公園，環海，有人騎自行車環島游。公園里有一個流光溢彩的水族館，珊瑚、水母、色彩斑斕的小丑魚、大如手掌的蝴蝶，當然還有水族館經典項目海豚表演。

最有趣的是我的東北同學說：“史丹利公園？我們那旮旯有史丹利化肥。”

Whistler（惠斯勒）是一座雪山，亮點是山頂之間的纜車游。

纜車有不同的模樣，有普通纜車，一個包廂，坐八個人，也有僅能乘坐兩人的“敞口長椅”，只有一個座椅，四圍沒有玻璃，并非封閉式纜車，腰部系一根安全帶，俯瞰即是萬丈深淵，坐上去還有一點驚心動魄。

在雪山上，我們看到藍瑩瑩的冰川，此生沒見過雪的廣州同學激動得熱淚盈眶。

到了周末，我和同學們一起去溫哥華游樂場。

加國人稀，每個項目都無須排隊，但這也讓我們無法觀察前人的玩法，每個項目都是直接入場，有的甚至不知是何項目，已然被工作人員“五花大綁”地捆在座椅上。

“無知無畏”，原本膽小的我因此嘗試了過山車、大擺錘、跳樓機……我小時候去家鄉的嘉年華，剛踏進鬼屋的頭一個房間，就哭著跑了出來，誰能想到若干年后，在大洋彼岸，我竟然享受著過山車的心跳。

或許人總是在不熟悉的地方，才會變得更勇敢吧。

無枝可依，所以無所畏懼。

溫哥華屬于英屬哥倫比亞省（BC），我們恰好趕上了“BC day”，是英屬哥倫比亞省自己的“省慶節”，全省休假。

辭別溫哥華，我們來到省會城市維多利亞，參觀“小人國”——各種各樣精巧的模型，有的呈現英法戰爭、拿破侖戰爭等歷史事件，有的描繪草原、小屋、羊群等歐洲田園生活圖景，有的講述灰姑娘、老巫婆的童話故事。

穿著蓬蓬裙、戴著公主帽的鄰家女孩，站在院子中央，沖頭戴牛仔帽、身穿褐色皮夾克、牽著馬的帥小伙招手，一臉嬌羞；街燈映雪，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趴在燈火通明的書店櫥窗邊，向里面癡癡地望，窗口只有大拇指甲蓋大小，屋內的店主毫發畢現，做工精致，令人嘆為觀止，仿佛《核舟記》躍然眼前。

小人國是專為孩子開設的景觀，讓每一個小朋友，不需要踮起腳尖來看這個世界。

在這里，沒有龐然大物，沒有居高臨下，只有為他們量身打造的一個小小王國，這是對孩童深深的關切。

我是“90后”，日新月異的科技已使我的童年相較父輩、兄輩多姿多彩，但我由衷羨慕這里的孩子，在相信童話的年紀，擁有只存在于我夢境中的樂園，他們的童年，大約永遠不會乏善可陳。

愛與同理心，讓每一個孤單的孩子，眼睛里有光。

05

加拿大人不愿住在市中心的高層公寓，用我老師的話說就是“像沙丁魚一樣擠在一起，令人窒息”。

人們住在郊區的獨棟別墅，兩三層樓，還有小花園和地下室。我的寄宿家庭也是如此，因為遠離市區，上學坐公交車，要花40分鐘。

公車站相隔很近，在這個車站抻長脖子就能看到下一站。

從前，我沒見過坐輪椅的殘疾人乘坐公交車，在加拿大卻很常見。若遇殘疾人候車，司機會將公交車高度下降，彈出一個通向站臺的平板，輪椅通過平板進入公交車。

車前排兩側是可以扶起的座椅，還有一個軟板立在座位旁。

當殘疾人上車，前排乘客會主動離座，將座位扶起，算是“讓座”。等他們將輪椅停靠在軟板旁安頓好，司機才會開車。

滿車乘客都在等待，很耐心，沒有人急躁、催促和不耐煩。

在那里，我常感到這種對弱勢群體的價值關懷，和人道主義的平等相待。沒有刻意，仿佛是自然流淌的善意。

赴加期間，我還有幸見到“性少數群體自豪周”的游行。周六，市中心，人山人海，道路戒嚴，車輛改道。

游行的人，有的盛裝打扮、花枝招展，有的人體彩繪、一絲不掛，歌聲、舞蹈、吶喊、演說，熱鬧非凡。

那是2013年。

在我的大學，曾有一場與此相關的講座，被校方緊急叫停，講授人帶著一群求知若渴的學生，“打游擊”似的躲避校方監控，卻終是被勒令中斷。

海納百川，接納不同，尊重差異是文明進步的標志，身處游行現場，看到寫著“尊重”“理解”“非歧視”“無差別的愛”的牌子，我熱淚盈眶。

離開時，憶及早年看過的一部電視劇，《別了，溫哥華》，歸國已久，現在想來，那些透明如水的日子，是回憶里的一盞香茗，沉淀成我生命的底色，歷久，彌香。

那是我第一次出國，自那時起，我開始萌生了對世界的好奇。

季羨林說：“我知道，未來的路也不會比過去更筆直、更平坦，但我并不恐懼。我眼前還閃動著野百合和野薔薇的影子。”

對于這個人間，我只是一個路過的女子，用最古老的容顏，見證一場又一場煙火。

我只愿在不斷行走中，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

永志不忘，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