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晚上八點了，人們陸續離開了現場。馬鳴還在所謂的反重力場中間癱坐，臉上看不出表情。而我看著他消失的手指，像是三萬七千年前第一次仰望星空的那只猿猴。

他眼里沒有光，甚至可以說無神，呆若木雞這個詞用在他身上再貼切不過。這只突兀的“木雞“與現場形成鮮明對比——圍觀群眾和看熱鬧的村民混成一鍋亂燉，你細聽，甚至還有好事的村民拿著自家農產品叫賣，咸腥的海貨氣味與汽車尾氣在潮濕空氣里發酵，儼然成了荒誕的賽博廟會。

這事要從六個月前說起，我剛畢業不久，開始了漫長的求職之旅，高低不說，剛畢業的我還是有點鴻鵠之志的，雖是天坑的新聞傳播專業，但我的目標可是普利策獎，再不濟也得拿個國際新聞獎吧？可是現實和理想沾不著邊，所有的投檔都石沉大海。時間久了，也不好意思向家里要錢，只能靠大學兼職存的一點小金庫度日，憑著和導員的關系，在新生來校之前，在宿舍待著，過著“躺平”的頹廢日子，整天無所事事，將對現實生活的不滿發泄在網絡上，將自己的學藝不精和求職失敗歸結于社會，并且開始在網絡上尋找宣泄的出口，天天混跡于各大貼吧，也是在那個時候，我認識了馬鳴。

記得那是一個午后，八月份的南方，正值梅雨季節，低垂的云層壓得人喘不過氣，連常駐宿舍樓下的黃狗都躲了起來，這大抵就是不值得出門的日子把！我剛在三點鐘的昏暗里睜眼，手機突然震動，貼吧戰友“騷哥“@我：“狗哥快看這傻子！“，大學生不如狗是我的網名，而@我這人正是我在網絡上同一戰線的隊友，總喜歡拿一些視覺錯誤的圖做頭像，不點開看就是典型的性暗示，還換頭像賊頻繁，都不知道哪里找來這么多梗圖，我習慣叫他騷哥。點擊后跳轉鏈接帶著我闖進民科吧，猩紅加粗的標題灼傷視網膜：肉身只是束縛、湮滅才是回歸！

二、療養院護工

頭像里是個穿護工服的瘦削背影，正在給老人剪指甲。我對著【長健療養院】的ID冷笑，直接發動憤青技能給他定性：準是個失業中年在養老院混飯吃，故意用這種頭像彰顯公益人設的死裝男。點開帖子更荒唐——這貨說發現有些失智老人雖然身體退化，卻對佛經道藏異常敏銳，甚至能流利誦讀常人難懂的文字，跑來民科吧問“人體是否存在隨肉體退化而純凈的特殊物質“。

看完后，我直接傻眼，感嘆九年義務教育普及的年代，為什么還有這樣的漏網之魚。我噼里啪啦敲鍵盤：“建議把您奶奶捐給民科老哥當標本！年紀大認字多也值得研究？還特殊物質，鄉里逼，鑒定完畢，自考大專“點擊發送時指尖發燙，這種對線就像嗑電子腎上腺素，等回復時，我腦補對方氣急敗壞的模樣，不由得壞笑，刷了一會抖音，回復來了。

“你說的對！”

我瞬間炸毛，遇到對手了——這可是終極陰陽話術！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后續所有攻擊都會被這句“你說的對“消解。我瘋狂點擊好友申請，直到按鈕從“加好友“變成“發消息“，才發現自己被拉黑了。正憋著兩千字小作文準備轟炸，對方突然甩來一張圖片和視頻。

“這你怎么解釋？”，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點開圖片，是一本看著很古老的書，可以說蟲吃鼠咬，光板沒毛的舊物件，翻開的這頁上面有5*9的鬼畫符，字不像字，畫不像畫的，像是長尾巴蝌蚪交織纏繞形成的圖案。再看那個視頻，背景依舊是在養老院，不過這是一個單獨的房間，一個老人癱坐在輪椅上，眼睛里沒有光澤，甚至可以說看不出生死，只有不停顫抖的手證明她還活著，手指指尖有一個個的反光點，馬鳴在老人的正前方，不知道在擺弄著什么儀器，喃喃自語道什么“王奶奶第三次采樣圖案依舊和前幾次有重疊性”“儀器正常””過了幾分鐘，馬鳴將與儀器連接的屏幕對著鏡頭，屏幕上赫然出現了一排排由動捕軟件采集的指尖顫抖形成的圖形。原來，指尖反光小點是定位，馬鳴用儀器捕捉物表面反射鏡頭發出的紅外光，進而被多個鏡頭上的感應器矩陣接收，并獲取其球心三維坐標，通過軟件算法獲得圖案。

正當我好奇他為何這樣做時，看著電腦上的圖案，我腦袋一炸，像是周遭氧氣被抽空，這，這不是和圖片那本鬼畫符的古書上的圖案一樣嗎？我點開照片驗證我的猜想，果然是差不多的，甚至有幾個一模一樣，我不由得后頸汗毛一炸。叮叮，手機消息再次傳來，還是馬鳴“這圖片里的古籍是《北華沖虛真經》，出土于1400年前的唐朝，記載的是神游秘法，就是指通過修煉達到靈魂出竅或精神超脫的境界，但由于內容罕見，晦澀難懂，且無文脈相傳，是孤品，所以被列為地方異志，但在國家圖書館有掃描件，可供下載”我世界觀受到沖擊，失智老人無意識顫抖形成的圖案在1400年前的唐朝古籍就有記載？

我強撐著回擊：“無限猴子定理懂嗎？巧合罷了！“

“無限猴子？”馬鳴回應道

我答：“就是讓無限只猴子在無限長的時間內隨便按打字機，一定可以打出《莎士比亞全集》”

馬鳴說：“有趣，猴子是隨機敲打字機，那你認為這些老人手顫是隨機的嗎？”

我回復到“不然呢？”

馬鳴說：““人的一切肉體運轉都是通過大腦神經發送電信號，手抖（靜止性震顫）由基底神經節-丘腦-皮層環路的異常振蕩活動控制，其核心機制涉及多巴胺缺失引發的神經節律紊亂，專業知識哈。”

我回：“那又怎么樣？”

馬鳴：“你知道三尸蟲嗎？”

三、三尸蟲

三尸蟲源于漢代緯書《河圖紀命符》，道教將其發展為阻礙修行的“惡神”。三尸分為上尸、中尸、下尸，又稱“三彭”（彭琚、彭瓚、彭矯），上尸在人頭內，令人愚癡呆笨，沒有智慧。中尸在人胸中，令人煩惱妄想，不能清靜。下尸蟲在人腹中，令人貪圖男女飲食之欲。

三尸蟲每年在庚申日上天庭向司命神報告宿主罪過，導致減壽或阻礙成仙，在道教的信仰中，“三尸”代表人體內部的三種“惡欲”修道者要走上成仙之路，必須鏟除和消滅“三尸之根”。我在網上做了些功課，但還是搞不懂馬鳴為什么突然提這個。

過了會，還是沒忍住，便發去了消息“這些有什么聯系？”

馬鳴似乎很得意，這次先發來一個墨鏡小黃人表情包，接著便回復道：“其實人就像是一個封閉系統，從出生開始所有的生長，變化都是一個個粒子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