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按在劍柄上的手,成為了天地間唯一的焦點。
月華如水,卻冰冷得沒有半分暖意。隨著夏傾月這個動作,一股無形的鋒銳之氣自她體內彌漫而出,四周的空氣仿佛被瞬間抽干,變得凝滯而沉重。
死亡的陰影,沉甸甸地壓在陳沉的心頭。
這股威壓足以震懾金丹修士。重壓之下,陳沉的呼吸卻驟然一停。他那顆剛剛被錘煉的道心,非但沒有碎裂,反而像一塊投入極寒深海的頑鐵,猛地收縮。一瞬間,他因重傷而微顫的指尖,竟紋絲不動了。
“嗡——”
一聲輕微的劍鳴,并非出自劍鞘,而是直接在精神層面炸響。
夏傾月見他未倒,眉尖幾不可察地輕輕一蹙。她不再言語,指尖的月華仿佛凝固了。下一刻,陳沉眼前一黑,耳邊再無夜風,只有高山傾頹的巨響、江海倒灌的怒濤!整個世界在他感知中分崩離析,萬物凋零!
這股劍意,旨在摧垮他的意志,讓他從靈魂深處跪伏、懺悔、崩潰!
可陳沉沒有。
在那山海傾覆的幻象中,他反而找到了一絲詭異的熟悉感。這不正是他剛剛頓悟的“破而后立”嗎?將一切毀滅,方能于廢墟之上,建立新的秩序。原來,這淬煉精神的風火,不僅可以源于自身,亦可來自于外界!
夏傾月,你這無上劍意,于我而言,恰是最好的磨刀石!
想通此節,陳沉的心神竟在這片毀滅幻象中穩如磐石。他迎著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目光,平靜地開了口。
“圣女,且慢。”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了狂風暴雨的湖面,雖微小,卻清晰無比。
夏傾月眸光一凝,劍意未收,只是冷冷地注視著他,仿佛在看一只螻蟻做最后的掙扎。
陳沉深吸一口氣,臉上沒有了恐懼,反而帶上了一絲坦然的苦澀。他直視著夏傾月的眼睛,說道:“圣女眼力通玄,一眼便看穿了弟子功法的根底。您說它是‘禁忌魔功’,從某種意義上說,您并未說錯。”
此言一出,夏傾月按在劍柄上的手,五指無意識地收緊了半分。她那雙始終清冷的眸子里,寒冰般的決絕出現了一道裂隙,透出幾分探究。她原以為會聽到狡辯,卻沒想到是這般干脆的承認。
陳沉沒有給她追問的機會,繼續說道:“弟子修煉的這門功法,確實霸道無比,也確實是九死一生。每行一步,都如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經脈寸斷,神魂俱滅的下場,與魔功無異。”
“既知是邪道,為何還要修煉?”夏傾月終于開口,聲音依舊冰冷,但那股純粹的殺意,卻在不知不覺中被一絲探究所取代。
這個問題,正是陳沉等待的。
他挺直了那因重傷而略顯單薄的脊梁,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弟子敢問圣女。”他吸了口氣,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若您生于凡塵,資質平庸,窮盡一生……也摸不到筑基的門檻。前路已斷,后無退路。”他的目光灼灼,“此時,眼前只有一條荊棘小徑,走,可能萬劫不復;不走,就是坐以待斃。圣女,您……會怎么選?”
夏傾月冰冷的眸中,首次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這個問題,對她而言太過遙遠,也太過荒謬,以至于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用她所熟知的“大道至理”去裁斷。
陳沉的臉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那笑容中蘊含的悲壯,竟讓這清冷的月夜更添幾分蕭索。
“弟子沒有圣女的天人之資,出身亦不過是偏遠小城一個旁系子弟,無顯赫家世可依。在踏上仙途之前,我與那凡塵俗子并無不同,唯一的區別是,我知道頭頂有這樣一片璀璨的星空。”
“這門功法,便是弟子在絕境之中,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它不是弟子主動選擇的‘邪道’,而是命運留給弟子的……唯一‘選擇’。”
“命運?”夏傾月在心中冷哂。她生平最不信奉的,便是凡俗口中的命運之說,她只信手中的劍。可不知為何,這兩個字從眼前這螻蟻般的少年口中吐出,竟帶著一種讓她無法忽視的沉重與悲壯。
陳沉攤開手,仿佛將自己的命運托在掌心,任由對方審判,聲音愈發澄澈:“弟子承認,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我的性命,賭的,是這條不為人知的崎嶇道途盡頭,或許有的一線天光。”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不卑不亢地迎向夏傾月的審視。
“此為求道,非為入魔。堅守此念,便是在下全部的道心。至于圣女……是信,還是不信?”
那股山海傾覆般的劍意,不知何時已悄然散去。夜風似乎也柔和了些,送來遠處草木的微腥氣息。幾片落葉盤旋著,擦過夏傾月的裙角,發出“沙沙”的輕響。她依舊站在原地,手仍按著劍,只是那雙清冷的眸子……不再只映著冰冷的劍光,也映入了那幾片無助翻滾的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