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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人筆下的貴州

在文人、士大夫眼里,貴州是一個蠻荒之地,貴州的族群也被貼上“盜賊”“剽悍”“野蠻”“愚昧”等標簽,在民族的稱呼上加上“犭”字旁。從明代開始,這種印象就存在著,“男女跣足,以背負重,善畜牧貿易,病不服藥,性尚剛勇,出入佩刀,儉陋質樸,勤于耕稼”[28]。貴州在明代才被納入中央王朝的十三個行省行列中,是最晚的一個省,開發也比其他地方都晚。早期的《貴州圖經新志》在講到貴州風俗時寫道“山谷間諸夷雜處、俗尚各異”,并對這句話作了非常詳盡地解釋:

舊志:曰羅羅,即古烏蠻,亦有文字,類蒙古書,其人深目、長身、黑面、白齒,挽髻、短褐、徒跣、戴笠、荷氈珥,刷牙,金環納臂,佩長刀箭鏃,左臂佩一方皮,腰束韋索。性好潔,數人共飯,一盤中植一匕,復置杯水于旁,少長共匕而食,探匕于水,抄飯一哺許,搏之,盤令圓凈,始加之匕上,躍以入口,蓋不欲污匕妨他人食也。食已,必漱口刷齒,故齒常皓然。坐皆席地,器用如俎豆,獷黠,喜斗狠。然甚重信,人不敢示以妄。曰宋家者,其始亦中州裔,久居邊徼,而衣冠俗尚少同華人,男女有別,授受不親,其于親長,亦知孝友。曰蔡家,與宋家雜處,風俗亦少相類,故二氏為世婚。曰仲家,皆樓居,好衣青衣,男子戴漢人冠帽,婦女以青布一方裹頭,肩細折青裙,多至二十余幅,腹下系五彩挑繡方幅,如綬,仍以青衣襲之。其語言嗢咿,居喪食魚蝦而禁鳥獸之肉,婚嫁則男女聚飲,歌唱相悅者,然后論姿色妍媸,索牛馬多寡為聘禮,疾病不服藥,惟祭鬼而已,卜用茅或銅錢雞骨,通漢人文字,以十一月為歲首。曰龍家,綰髻白布束之,婦人亦綰髻,皆以白布為衣,亦用漢人文字,以七月七日祭先祖,甚敬。曰曾竹龍家,其俗與龍家同,但婦人以布作冠,形如馬鐙,加于髻上,以金木或骨角為長簪焉。曰紅仡佬,男子舊不著冠,今漸作漢人之服飾,語言侏離,婦人以毛布染紅作裙,無辟積謂之梅裙。曰花仡佬,俗同紅仡佬,但裙用五色,故云花仡佬。曰東苗,男椎髻,著短衣,色尚淺藍,首以織花布條束發。婦著花裳無袖,惟遮覆前后而已,裙亦淺藍色,細折僅蔽其膝。其俗婚娶,男女相聚,歌舞名為跳月,情意相悅者為婚,初不較其財,逮至一年,方遣人責之,雖死亦不置。曰西苗者,俗同東苗。曰紫江苗者,性獷惡好殺,飲食粗穢,余俗與東西苗同。[29]

該文共對羅羅、宋家、蔡家、仲家、龍家、仡佬、西苗、東苗等族群進行了詳細描寫。尤其對他們在衣食住行、語言、性格、習俗、思想觀念等進行了細致描述,并進行了適當的對比。事實上,貴州族群不僅僅只有上述幾種,關于“苗”的種類,多至五六十種,但在明人筆下,貴州諸苗都是未開化的,比較愚昧的。比如文中提到他們的語言時用了“侏離”一詞,旨在形容少數民族地方方言、語言文字怪異,難以理解。“苗蠻之地”的形象自此成了貴州的重要標簽。

明代對貴州形象的認識一直延續至清代。清前期,“苗蠻”標簽被固化,康熙年間游擊張得功評價紅苗“狡悍,罔遵教化”[30]。清人陸玉甚至說:

苗猺一種,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在人不足與教風俗,豈能更移?誅之難勝,撫之不就,惟于邊界嚴加防守關隘,謹其出入。既不與通往來,尤不與之共財利,彼既無望,劫掠無由。[31]

陸玉的觀點是清前期知識精英們對貴州的普遍印象,甚至很多人把苗比作動物、比作猛獸。貢監龔起賢稱之:“苗本犬羊,野性難馴,仇讎報復,積世不休,旋撫旋叛,歷代如茲。”[32]我們以康熙俞益謨[33]《辦苗紀略》卷二《采議》為例,《采議》主要收錄了一些游擊、守備、生員等對撫剿紅苗的認識、建議等,共有23篇,23位清朝的精英皆對苗族評價不好,有不少直接在標題上就表明了自己對苗族的態度,如參將桂自錦《苗猺蠖屈》、游擊史贊《苗性頑梗》、游擊張得功《紅苗狡悍》、游擊陸玉《苗猺一種》、守備常國柱《苗性犬羊》、守備趙連玉《紅苗狡悍》、貢監龔啟賢《紅苗為患》、生員李豐《紅苗為害》等8篇。在貴州少數民族稱呼上加犬字旁,反映出早期知識階層主要從文化的角度認識少數民族,一切“化外”之民,其所作所為和一言一行都會被丑化、妖魔化,因而,在士人筆下或畫中,經常描繪苗人的野蠻性、愚昧性。如打架斗毆成了這一時期的主題,見圖1.2。

圖1.2 蠻人兇毆圖[34]

至清中期,“苗蠻”的印象絲毫沒有改變。時任貴州布政使愛必達曰:“夷人性皆強悍,向多仇殺之事。”[35]云貴總督鄂爾泰描述仲苗:“出入必負強弩,帶利刃,睚眥之仇必報,以椎埋伐冢,劫掠無辜人口,謂之捉白放黑。”[36]在云貴仕宦多年的趙翼在日記中記道:“苗、倮俗,惟男女之事少所禁忌。兄死則妻其嫂,弟死則妻其婦,比比而然。”[37]乾隆《南籠府志》形容狆家:“為苗中最黠者,性本貪殘情多狡詐,在昔佩刀挾弩,伏莽搶竊是其長技。”[38]乾隆《貴州通志》將清水江流域的苗族分為“生苗”“熟苗”兩大類,兩者的差異在于“中有土司者為熟苗,無管者為生苗”[39]。在這些清人筆下,貴州的少數民族被視為應予以征伐、教化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化外之民”,因此與之相關的苗人習俗也是丑陋的。清人提及貴州民俗,常有惡評。徐嘉炎提到貴州苗夷時說:“其真黔產者則皆苗獞仡佬之種,劫掠仇殺獷悍難馴,易于負固。”[40]類似評論,不絕于書。例如道光《永寧州志》記曰:“白玀玀,募役司有之,一曰白蠻,與黑玀玀同,而為下姓。飲食無盤盂,以三足釜灼毛齰血,無論鼠、雀、蚳、蝝、蠕動之物,攫而燔之,攢食若彘。不通文字,結繩刻木為信。死以牛馬革裹而焚之。”[41]李宗昉記載楊保苗:“性多狡獷,抗官司差拘。”[42]生苗“多野性,所食喜生物,即魚肉亦以微熟為鮮美”[43]。鄂爾泰稱:“竊查黔省各屬邊界,多有生苗。不納糧賦,不受管轄,身不到城市,心不通王化,隨其自便,無所不為,由來已久。”[44]

長期以來,中央王朝是以“文化”的思維,“非我族類”來認識自己的邊緣。中國的政治疆域和文化空間是從中心向邊緣彌漫開來的[45]。或者可理解為一種“漢化”模式,通過王朝的教化,完成邊緣地區的中華“同化”。無論是同心圓理論還是“漢化”模式,都是一種單向式流動[46]。在這樣的邏輯之下,知識階層筆下的貴州少數民族就成了帶“犭”的族群。對貴州族群很有研究的余上泗,貴州鎮寧人,他才華橫溢,乾隆二十五年(1760)舉人,其所著《蠻峒竹枝詞》一百首有相當部分內容是描寫貴州族群,比如對楊保苗的形象描述,其詩云:

衣冠端是有禽心,

獷悍流風迥至今,

聽說官家公役到,

后門移出上山林。[47]

余上泗認為楊保苗性格狡詐且獷悍,不服管教,遇到官府差役往往抗拒不出。總之,無論是到過貴州還是未到過貴州的,無論是外省還是本省的,無論是非常了解貴州還是了解不多的,“苗蠻”的印記始終徘徊在他們的心底。

直到清末,在外人眼里貴州的“苗蠻之地”形象依然沒有太多變化。晚清徐珂描寫黑生苗,“性悍甚,長鏢短劍,常結黨訪富戶,夜執火行”[48]。以及“倮倮亦曰黑羅羅,又曰烏蠻,本名盧鹿,訛為今名,在貴州之平遠、大定、黔西、威寧。俗尚鬼,故又曰羅鬼。性愚而戀主”[49]。可以看出,清代文人之所以對“苗蠻之地”的衣食住行、性格、風俗等方面極盡丑化或矮化,主要還是以“漢文化”為中心,從教化的視角去認識貴州的族群形象。

在知識階層中,并非都是如此,也有較為客觀認識貴州的士人。如貴州巡撫賀長齡在其論著《貴州輿圖說》記曰:

田多石而草易宅,民屢屠而戶久凋。城郭雖在,百堵猶未盡興;學校雖修,弦誦猶未盡溥。備多則兵防難撤,道衢則驛遞難馳。喜則人而怒則獸,官司之法有時不得行;春苦旱而秋苦霖,補助之術有所不及濟。是以延袤雖千有余里,實不及中州一大縣。[50]

與眾不同的是,賀長齡從貴州地理環境的角度分析了貴州形象,他認為惡劣的地理環境造成了貴州民眾生活困難,并塑造了未開化之民形象。這與賀長齡長期在貴州任職,以及深刻觀察貴州地方社會有密切關系。宣統《貴州地理志》也是從地理與人文相結合來認識貴州,在描述“貴州”時記載道:

貴州古稱鬼方,蓋亦三苗之地,其民與中土異族,巖居谷處,絕不相通,往往言語、衣服、飲食、居處、禮節,各為風氣,終古不變,故種族最多。[51]

多元地理的隔絕使得各族群間缺乏交往,也形成了各自獨特的民族特色。有清一代,中央王朝就非常關注貴州族群種類,不僅僅有文字的描述,而且有對諸夷進行彩繪和白描的記錄本,留下了豐富的民族圖志資料[52]。《貴州全省苗圖》中的20幅“諸苗圖”都是以山為背景而創作,可見,繪畫者認識到諸苗與地理環境的緊密關系。比如圖1.3所繪箐苗圖。

圖1.3 箐苗圖[53]

圖1.3配有文字記曰:“箐苗居依山箐,即青苗類也,在平遠州屬,不喜耕田,只種山樹,男女衣服率皆自織。”山是貴州各族群的生活場所,也是人們分辨各族群的標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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