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很放松的側(cè)躺在臥榻上,手里還拿著一卷書在看,張口聲音渾厚又帶些嘶啞:“哦?有什么異樣又要報來?”
“去的奴婢說……公主殿下離開趙家上鳳轎時哭得厲害。”
朱棣半天沒說什么,最后才開口:“知道了。你接著暗中留心,再看看公主府里還有哪些奴婢之前和各府有往來。”
“臣明白了!”
海壽領(lǐng)了命之后就告退離去。
乾清宮里,朱棣在臥榻里緩緩縮起來了些,看著窗外漸漸西沉的太陽。
她哭什么?那小子又沒膽真欺負(fù)他,舅姑禮也如她所愿。
她想念生母,誰又不是呢?
這最小的妹妹也算是在朱棣身邊長大的,以朱棣的閱歷,哪能看不懂她?
只恨有些人或是真蠢笨,或是裝聾作啞,不能好好體悟他的深意!
朱棣就這樣想了一陣才緩緩地起了身,挺直背脊踱步向外。
他也已經(jīng)是孤家寡人了。只不過有些想做的事還沒做完,有些隱憂還放不下。
長兄如父,為人兄的事他已經(jīng)做完。
現(xiàn)在就只是為人君父的那些。
不省心的崽子們!
……
朱高熾回到太子府之后就叫來了他的太子妃張氏。
在朱棣面前驚了一場,回家之后更是氣喘吁吁。
而說完了經(jīng)過之后,夫妻二人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他到底錯在了哪。
只是許蘿筠選錯了嗎?皇帝也不至于因此發(fā)那么大的火。
直到朱瞻基回來了。
“跑哪里去了?這么久才回。”
“去見了老和尚啊。”
朱高熾自然知道是哪個老和尚,他聞言有些意外,又看著兒子:“你去問爹入宮請罪這件事了?”
朱瞻基坐下喝著茶嘆著氣:“自然不止。兒子又要隨皇爺爺北狩了,當(dāng)然要多問些別的。”
“……先說這件事。老和尚怎么說?”
朱瞻基看著自己爹:“皇爺爺怎么說?”
朱高熾并不因為他不直接回答而不高興,這小子心眼多,或許另有玄機(jī)。
因此他就先把朱棣的反應(yīng)如實說了一遍,朱瞻基邊聽邊思索。
過了很久之后他才嘆了口氣:“哎,皇爺爺說得沒錯,爹委實對小姑奶奶大婚不甚用心。看看二叔,知道了駙馬幫小姑奶奶磨制眼鏡之后就幫他向皇爺爺討差使了。爹你呢,倒是一口回絕。”
“大報恩寺好不容易先緩緩……”
朱高熾話還沒說完,朱瞻基無奈地說道:“爹!為什么要修大報恩寺,您怎么就不分輕重呢?”
“……這也不緩那也要辦,朝廷哪有那么多錢糧!”他被兒子數(shù)落,轉(zhuǎn)頭數(shù)落他爹,“父皇也不管這的那的,就是都要辦!”
真是不省心的爹。
“爹,和二叔比勇武,您比不過。和三叔比心思,您也比不過。”朱瞻基一點都不客氣,“您就剩仁、孝了!愛惜民力,施政當(dāng)仁自然沒錯,可這孝字……哎,就算皇爺爺都要辦,您就是該辛苦籌辦的啊!小姑奶奶這駙馬,皇爺爺沒如二叔三叔的愿,那不就是幫您嗎?怎好也不上心!”
真是不省心的爹!
朱高熾聞言很不樂意:“這還不夠上心吶?還要辦成什么樣啊?”
朱瞻基深深地看著他:“爹,皇爺爺會不會換心思,可不是看您在民間風(fēng)評如何。大婚花費是多了點,可您都親自送親了,怎么沒過問一下前后安排?母妃,那許蘿筠怎么回事?老和尚都知道那許蘿筠在宮里風(fēng)評不好,怎么和貴妃娘娘商議后仍選了她?”
張氏愕然:“她風(fēng)評不好嗎?論禮數(shù)周全,宮里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了。”
朱瞻基哀嘆:“雖說做了太子該謹(jǐn)慎些,可宮里怎么都沒些機(jī)靈人了?消息都不通!皇爺爺那天氣成那樣,也不過是讓爹去皇祖母那里跪了跪,問一問又怎么了?考察官吏還要問問同僚呢!母妃,她在貴人面前自然恭謹(jǐn),私底下呢?這都五年多了啊!”
“……她風(fēng)評怎么了?”
“怎么了?老和尚都知道幾家勛臣向她遞過銀子。當(dāng)年處處效仿皇祖母,可既然入不了皇爺爺?shù)难郏缃窬鸵姓躺矸莅研」媚棠檀齼r而沽了。費緡早年服侍爹,但回宮后怎么做了黃儼干兒子?怎么和那許蘿筠対食起來?還有,禮部知道沒有舅姑禮的又不止呂震,怎么就沒一個人報予爹知道?”
朱瞻基撫額輕捏:“爹啊,您底下人都想著費緡是黃儼干兒子,將來出了事就把臟水往二叔三叔那邊潑。可您知道二叔幫趙駙馬討差使這事啊,怎么您也沒跟底下人說?”
“我既以他年幼推脫過了,大報恩寺大工又暫緩,有什么好說的?倒像我在編排老二……”
朱瞻基倒在地毯上躺平了:“罷了,您想不明白錯在哪。”
“那你這孩子倒是說清楚啊!”張氏著急不已。
朱瞻基悠悠嘆道:“老和尚說:不能識人御下者,何以為君?爹,皇爺爺既然不選二叔三叔中意的人,所選的當(dāng)然是利于您的人。也怪我,那天沒看看您送小姑爺爺?shù)牡降资鞘裁础K蜁土T了,怎么反是二叔幫他,您只知道訓(xùn)他?您就沒正眼瞧瞧他,細(xì)細(xì)想想皇爺爺選他的用意。而您底下的人,您選的人,您又管不住!”
“這……那典正司正也不是爹選的啊!”他有點無奈地看向張氏,“她這么多年也沒過錯啊!”
“又有什么不同?那就多一樣,用人不察。”朱瞻基坐起來挪了幾步到他面前抬頭看他,“您操心朝廷財計,但怎么就不懂錢財呢?公主開府,御賜豐厚,賀儀又多。小姑奶奶素來敬畏那許蘿筠,駙馬根基又淺薄,公主府內(nèi)財帛動人心啊!有心人將來再以利誘之挾之,您撒手不管,小姑奶奶遲早為人所用!這不,人家只是以二三奴婢為刀,您就已經(jīng)挨了一下!”
“那爹就是錯在不能識人御下,用人不察?”
“只能這樣說。”
“什么叫只能這樣說?”朱高熾煩躁不已。
“那怎么辦?皇爺爺既盼您能統(tǒng)攝文武讓二叔三叔死心,您又不能真的現(xiàn)在就能統(tǒng)攝文武了。”朱瞻基也替他爹無奈,“總之多虧了老和尚點醒,您后面不能對小姑爺爺那么輕忽了,至少要讓皇爺爺知道您明白他老人家一番苦心了。不過這一出也是該挨的,北狩之前,您總要挨罵就是。”
做太子難啊。
要監(jiān)國的太子更難。
朱高熾只好次日又專程到朱棣面前請罪,總算委婉地把意思說明白了。
朱棣準(zhǔn)備了多日的一頓臭罵終于宣泄出來。
“讓你親自送親,你只盯著要多花銀子!你不重親親之誼,老二老三將來可不可以有話說?”
“朕賞賜那么多,莫非要讓妹妹過委屈日子?你倒好,送書教訓(xùn)姑父,選人管束姑母。不預(yù)則廢,現(xiàn)在就防著他們將來驕縱害民?”
“你要繼往開來,勛戚都不要了?”
“就知道信用那些八百個心眼子的文臣,讓老二老三把勛戚拉攏完得了!到時老子兩腿一蹬,你拿什么抵擋?靠他們的筆和嘴?”
“就知道做個好大哥,讓你爹做個偏心老子?”
“就知道仁仁仁,儲君做成你這樣,大明遲早被你和那些滿口仁義的家伙仁亡了!”
“恩!威!王!霸!懂不懂?”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