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雖是臘月二十五,但來年立春在這天,所以朝賀儀是早就定下的,之前又沒讓他參加。
現在提前賜趙輝禮服還讓他穿上過去,顯然是臨時決定。
朝賀儀很正式,趙輝到的時候午門外已經文武云集,都穿著正式禮服。
趙輝身穿駙馬禮服,冠七梁,籠巾貂蟬,立筆四折,四柱,香草四段,前后金蟬。與侯爵同,只是冠上不用雉尾。
他雖然還沒有得到正式冊命,但眼下具服來到了這里,見到他這一身的人紛紛臉色微變。
“駙馬,依例站班武臣,在侯爵之后。”
帶路的小太監要他往前面去,于是一路上的人紛紛讓到西側,主動向他兩揖拜。
按照儀制,趙輝這個駙馬不用管二品以下。
可趙輝仍舊是每人都答了兩拜,時間上也沒有許多先后之別,倒顯得不知所措又不知禮。
趙輝卻不管,反正他還沒有得到正式冊命,他又年輕。
何必憑白讓人覺得他倨傲?
這樣一來,所受注目禮當然極多。
而后就等典儀開始了。
朝賀儀十分繁復,趙輝之前習禮時就覺得頭昏腦漲。好在現在有專門的官員引導,照做不難。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鼓初嚴。文武官具朝服齊班于午門外,趙輝聽到兩班都安靜了下來。鼓次嚴,引禮引百官由左右掖門入、詣丹墀東西、北向立。
鼓三嚴,執事官詣華蓋殿伺候,朱棣袞冕陞座,趙輝也隨著眾人一起五拜三叩。
而后陞殿,中和韶樂起,奏圣安之曲。
各種樂各種禮,一板一眼,都是為了強調皇帝之威嚴。
趙輝有些麻木地隨著眾人一同走著整個朝賀儀,直到奏響了定安之曲,朱棣被引導著去了華蓋殿,樂止而禮成。
隨后賜宴,以趙輝現在的身份倒不用在殿外露天忍受寒風吹。
好在賜宴也不是放松暢飲,仍有規矩。朱棣只是換上常服回來后,殿內殿外集體敬了酒,次數也有規定,然后賜宴就完成。
可以打包,不然實在浪費。
趙輝本來也以為可以就此離開,黃儼卻過來說道:“駙馬留步。陛下口諭,駙馬請隨咱家移步乾清宮。”
這下,還在殿內的文武重臣都神情不一地看向了趙輝。
“臣領旨。”
趙輝離開之前,又對眾人團揖一禮,這才匆匆跟上。
“陛下甚是賞識趙駙馬啊。特恩允朝賀,又單獨召對。”孟瑛路過陳瑄時說道,“平江伯十年苦功,待忙完了這樁事該是另有重用了,提前恭賀。”
以侯爵身份,家里用太監這事也只是被朱棣敲打了一番、處置了那魯平就夠了,沒有到進一步責罰他的程度。
那一句話已經足夠讓孟瑛心驚膽顫,此刻與陳瑄說這些話,陳瑄一時不知怎么回答。
“……保定侯言過其實了。”
陳瑄只能寒暄客套一番,回望了一眼,先行離開。
趙輝一路上都猜不準朱棣要做什么,到了乾清宮見了朱棣之后才聽他直接說道:“于公主而言,皇后亦嫂亦母。葬期已定,你屆時趕不及了,和公主一同去拜祭道別吧,這也是公主一片孝心。”
“臣遵旨。”
趙輝這才知道今天是公主的想法,而朱棣允肯了。
被黃儼帶到了乾清宮西面的月華門外時,只見公主穿著上回看見的那套禮服等在那里。
今天朝賀儀,前朝有大禮,后宮雖沒有正宮皇后卻也沒輕忽。
已經問名過,她名瓊枝。
此刻她靜立等候于紫禁金闕下,雍容華貴確如玉樹瓊枝。
已然長開的鵝蛋臉龐上五官勻稱,自小錦衣玉食養成的膚白如玉。
就是總愛瞇瞇眼。
一見到趙輝,她又瞇了眼瞧來,眸中不像上回那樣的天真靈黠,反倒有些憂慮意味。
“拜見公主殿下。”趙輝沒有多看,先彎腰見禮。
朱瓊枝見他神態莊肅雖敬實遠,低了頭答了個萬福禮:“駙馬。”
“殿下,駙馬爺,這邊請。”
“黃公公,我知道路,你仍去皇兄跟前伺候吧。”
朱瓊枝開了口,黃儼雖然有點意外,卻沒有堅持。
他又看了趙輝一眼,行了禮之后回到日精門內。
趙輝聽她發號施令,打起精神準備應對。
“你們后面跟著就是。”她又往身后那幾個太監、宮女吩咐了一下,才往前邁步先走,“駙馬,這邊走。”
“公主,您……”
一個宮女頓時擔心開口,朱瓊枝卻開口打斷了她:“我沒事!”
趙輝默不作聲,在她身側落后一些走入長長的宮墻間。
這是要單獨和他聊聊?
趙輝眼角余光中只有華服背影,是他將來婚后生活里的另一君。
后面的人離得有十幾步遠,朱瓊枝忽然開了口:“瓊枝相貌,可如你意?”
趙輝聽她舊事重提,低了低頭盯著路面說道:“臣此前失言,殿下恕罪。臣只恐不如殿下之意,豈敢議論殿下容貌?何況殿下天仙之姿,身份尊貴,臣能選尚殿下,是臣有幸。”
聽他這樣說,朱瓊枝沉默了好一陣。
她走得很慢,兩人就如此沉默緩行,趙輝無悲無喜。
“那天聽你在皇兄面前能說會道,今日說話倒如此拘束。”
“臣以前不明禮數,御前莽撞,是陛下寬宏大量。如今習禮有小成,臣敬重殿下,不敢再胡言亂語。”
“你本來不愿做駙馬,現在又要學那些禮數。“朱瓊枝猶豫了一下,“是不是禮數繁復,心里不快?”
“臣受皇恩高攀天家,禮該如此,臣豈能畏繁復?”趙輝琢磨著她話里透露出來的心思,“殿下是怕臣沒有用心習禮,將來失儀嗎?殿下不必擔心,臣謹記君臣有別,不會輕忽失禮。”
“守禮是沒錯,可君臣有別……”朱瓊枝輕聲重復了一下,語氣竟有些低落,“御前莽撞,那是你知道這駙馬不好做。越是莽撞推辭,越是讓皇兄知道你將來定會謹慎小心,因此皇兄夸你穎敏越人。在我心里,你正是良配。可在你心里,只怕還是那屠戶家的女兒更好。一不用如此謹小慎微,二來可逞大丈夫之志。”
趙輝頓時頭皮發麻:朱棣怎么什么都說!
朱瓊枝這話信息量不小,說他是良配,說明她滿意的正是趙輝的謹慎小心。
那天還以為她就是個天真單純的公主,現在卻氣質大改。
明顯很清楚她的婚事牽連甚廣,趙輝的謹慎小心有利于將來自處。
點出駱雪來像是吃醋,卻又像是重視兩人婚后的感情。
趙輝不由得微微轉頭看向她的側臉,只見朱瓊枝微低著頭。
瞇得像是要閉上了一般的眼睛里,眼眸往他這邊瞥了瞥,察覺他的眼神又趕緊移開。
頭上翠釧都晃動了幾分。
“殿下覺得臣是良配,臣不勝歡喜。既然名分已定,殿下恩情,臣不會相負。”趙輝心一橫,如是說道,“駱家女子與臣自小相識,也有恩于臣。如今既選尚公主,我已有負于她,還懇請殿下不要因此為難她。”
他這番話說得很堅定,和之前恭敬的語氣大有區別。
“你疑我會為難她?我……”朱瓊枝語速有些快,“皇兄既已允諾過你,我何必讓你因此心生芥蒂?”
趙輝十分意外,不確定地問道:“殿下……肯應允?”
朱瓊枝腳步快了些:“我四歲失怙亦失恃,八歲得皇兄皇嫂撫養長大。永樂五年皇嫂殯天,我守孝三年。皇兄點選你為我駙馬,大婚卻要等到二月,故請皇兄允你先與我一同拜別皇嫂,以全孝心。一會就有漢王當面,將來我安危系于你一身。你要兩不相負,總要有那個本事才行!”
看她似帶著些氣惱,趙輝對她的印象更立體了些。
一腔心思無非是擔心他以后本事不夠,無法護得兩人安穩周全。
要是有這個本事,她倒不介意什么駱雪。
好像……并不難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