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江碼頭的晨霧像一張濕透的宣紙，黏膩地貼在陳九溟的臉上。他蹲在七號倉的陰影里，靴底碾著地上一灘半干的桐油，黏稠的觸感讓他想起現代實驗室里的環氧樹脂。遠處傳來號子聲，赤膊的力工們正用絞盤吊起暹羅象牙，粗麻繩在木滑輪上摩擦出刺耳的吱呀聲。

江風裹挾著硝石與魚腥的混合氣味鉆進鼻腔，陳九溟下意識摸向口袋——那里本該有一包薄荷糖，用來緩解他的慢性咽炎。指尖只觸到粗麻衣襟的毛邊，以及藏在夾層里的青銅羅盤。羅盤的磁針正詭異地指向倉庫角落的一只樟木箱，箱體上“永樂十六年琉球貢“的朱漆已經斑駁，但箱角卻釘著一枚嶄新的黃銅合頁——那分明是工業革命后的產物。

管倉大使的翡翠扳指在陽光下泛著油光，陳九溟認出這是典型的“永宣工“——明代宮廷玉匠特有的雙陰擠陽線雕法。但扳指內圈卻刻著一行小字：“Made in Macau 1987“。

“書辦老爺？“管倉大使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這批象牙的雷紋，您看是天然的還是……“

陳九溟的指尖撫過象牙表面的裂紋，突然僵住。裂紋深處嵌著幾粒藍綠色的結晶，在晨光下閃爍如電子元件——這分明是硝酸銅腐蝕后的殘留物，現代做舊工藝的鐵證。

“陰陽未交，混沌未分。“陳九溟信口胡謅著古玩行話，指尖撫過象牙表面的雷擊紋。這些本該用濃硝酸腐蝕的做舊痕跡，此刻竟透著真實的焦糊味。他突然注意到象牙根部嵌著半片貝殼，那分明是現代游艇常用的防污涂料。

冷汗順著脊梁滑落。兩個月前他親手將這批“古董“賣給橫店劇組，此刻它們卻裹著真實的海藻出現在明朝貨倉。袖中的青銅羅盤突然發燙，那是他穿越時唯一帶來的物件，此刻表盤上的二十八宿正在逆時針旋轉。

“小心！“尖叫聲撕裂晨霧。陳九溟本能地翻滾躲避，一支雕翎箭擦著臉頰釘入柚木箱板。箭尾的白蓮紋飾讓他瞳孔驟縮——這是本該在正統年間才出現的白蓮教標記。

碼頭上已亂作一團。三艘龜甲船從濃霧中顯出輪廓，船首的青銅撞角竟帶著螺旋紋路。陳九溟縮在貨箱后，看著箭雨在朝陽下劃出銀色拋物線。突然，他注意到某個波斯商人肩頭綻開的血花——那傷口位置與人體解剖圖上的鎖骨下動脈完全重合。

“讓開！“清冷的女聲穿透喧囂。白紗蒙面的女子踏著染血的麻袋躍來，手中彎月形刀具閃過寒光。陳九溟看到她用銀絲纏住傷者手臂，刀刃精準地切入動脈三毫米——這是現代介入手術的手法。

錦衣衛的皂靴聲在身后響起時，陳九溟正盯著女子腰間晃動的銅制器械。那分明是改良過的聽診器，波紋管連接著兩個翡翠耳塞。“千戶大人來得正好。“他故意提高聲調，“這批暹羅貨里混著白蓮教的硫磺箭，當心...“

繡春刀鞘重重擊在肋下，陳九溟疼得蜷縮起來。飛魚服下傳來鎖子甲的摩擦聲，他忽然發現對方護心鏡的魚鱗紋排列異常——這正是他五天前在軍器局演示的“逆鱗編法“，能提高15%的防箭性能。

“陳書辦倒是見多識廣。“錦衣衛千戶的繡春刀鞘抵住他的喉結，“連佛郎機人的螺旋槳都認得？“

陳九溟的余光瞥見波斯女子正用銀針縫合傷員的動脈，針尖在陽光下閃過一道不合時代的鈦合金光澤。

“大人說笑了，“他干笑著指向千戶的鎖子甲，“下官只是好奇，這逆鱗編法的甲片……“

話音未落，一支白蓮教的火箭呼嘯而至，箭桿上綁著的竹管噴出硫磺煙霧。陳九溟在混亂中看清了箭簇的構造——那根本不是明朝該有的錐形破甲箭，而是帶尾翼的現代穿甲彈頭。

陳九溟的余光瞥見波斯女子正在救治傷員。她撕開傷者衣襟時，露出胸口詭異的灼痕——那是匠戶特有的火烙印，但“工“字筆畫間多了一道橫杠，恰似“王“字。這個發現讓他渾身發冷，史書記載永樂年間絕無此等烙印形制。

“轟——“

江面突然傳來悶響，陳九溟抬頭時，正看見一艘龜甲船的青銅撞角刺破濃霧。船首的螺旋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像極了現代潛艇的聲吶陣列。更駭人的是船尾的裝置：一組青銅齒輪驅動的槳輪，正以蒸汽機般的節奏拍打水面。

爆炸聲突然從江面傳來，氣浪掀翻整排貨箱。陳九溟在煙塵中看到龜甲船后方升起鐵灰色桅桿，那艘本應屬于鄭和寶船隊的艨艟巨艦，此刻懸掛著黑色龍紋旗。更駭人的是船體兩側伸出的青銅管——那是原始的火炮裝置，但炮口竟帶著準星刻度。

“快走！“波斯女子突然拽住他的手腕。陳九溟踉蹌著被她拖向棧橋，發現她右耳后有個梅花狀胎記。這個細節讓他如遭雷擊——三個月前那個賣青銅羅盤的獨眼商人，耳后也有同樣的印記。

追兵的馬蹄聲迫近時，女子突然掀開碼頭木板的暗格。陳九溟跌入黑暗的瞬間，聽見頭頂傳來蒸汽閥門的嘶鳴。潮濕的暗道墻壁上，鑲嵌著發光的螢石，排列方式竟與他手中的青銅羅盤完全一致。

“你是誰？“陳九溟喘著氣問。女子摘下面紗，露出異域風情的面容，眼角卻帶著中原人特有的丹鳳紋。“阿黛爾·伊本·西那，“她說出名字時，暗道的火炬突然全部自燃，“波斯醫師，也是龍淵閣第七任守卷人。“

陳九溟的掌心突然灼痛。借著螢火微光，他看到皮膚上浮現出墨色紋路——那正是青銅羅盤背面缺失的星圖。阿黛的眼神突然變得鋒利：“你果然是他預言的那個人。“

暗道盡頭傳來齒輪咬合的巨響。當石門緩緩升起時，陳九溟看到了此生難忘的景象：三十丈高的洞窟中，數百架青銅水鐘正在同步擺動，中央的渾天儀上刻滿微積分公式。更驚人的是西側巖壁，那里用朱砂寫著五行漢字：

“正統十四年八月十五，土木堡之變，速改龍脈“

落款赫然是——建文四年姚廣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