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自己。”

江意沉默地注視著婦人攥緊又松開的手，仿佛能從那顫抖的指節感受到她內心的掙扎，她靜靜地坐在一旁，聽著她說話。

“其實我知道王貴是個好孩子。”婦人摩挲著粗糙的雙手，“他待月兒也是極好的，不當值的時候總是會來家里幫襯做點事情，你瞧，”她指向屋頂，“前段時間下大雨，屋頂的瓦片被打壞了好幾處，他生怕我們母女兩挨凍受涼，連夜買了新的瓦塊替我們修補。”

婦人的目光緩緩掃過簡陋的屋子，“家里大大小小需要的力氣活，幾乎都是王貴那孩子搞定的，我家那口子去得早，月兒她兄長前些年也生病離開了。”話音突然哽住，她攥緊衣角，“家里就剩我和那年幼的女兒，我平日也就只能賣賣豆腐，勉強維持生計，月兒是個懂事的孩子...”

“阿慶嬸...”江意伸手握住對方微微顫抖的手，希望能帶給對方一點溫暖。

但她忘了自己一到冬日這手腳怎么都捂不熱，正想抽回手去，卻被對方一把拉住，一臉擔憂地說道，“孩子，是不是很冷。”

婦人將江意的手攏在掌心，輕輕呵著熱氣，粗糙的指腹小心揉搓著。

江意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心中泛起漣漪，掌心的溫度燙的她眼眶發酸，恍然間，竟分不清是陽光太刺眼，還是別的什么模糊了視線。

這一刻，凜冽的寒冬仿佛悄然褪去。

“家中最近未買炭火，陽光下比屋里暖和一點。”婦人說話時依舊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仿佛江意就是她的女兒，她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婦人繼續說著剛剛的事情，眼中閃出一絲落寞，“可我就月兒一個孩子了呀，我就在想，那天要是她沒同王貴那孩子一道出門，要是王貴一直沒有離開月兒身邊，是不是事情就會變得不一樣，所以我恨啊，我就想找個人出出氣，憑什么是我的月兒，憑什么那個弄丟我女兒的人還好好地站在那里。”

江意的手漸漸被婦人攥緊，又在下一秒頹然松開，她從中能感受到對方的情緒變化。

“我只是...想找個宣泄的出口。”婦人低下頭，另一只手擦拭著眼角，“也不知月兒回來會不會怪我。”

“不會的。”江意輕柔卻堅定的聲音響起，“她不會怪你的。”

江意等對方稍微平復了一點，開口問出今日的來意，“阿慶嬸，月兒姑娘可認識其他失蹤的女子？”

“張家與吳家的丫頭與月兒是朋友，平日里偶爾會說說話，其余幾家倒未曾見過月兒與她們攀談。”

婦人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又開口道，“本來她們還約著十五那天一起去參加人偶匯呢。”

“人偶匯？那是什么？”

“是我們這的一個習俗，每年臘月十五就要舉辦人偶巡街，然后出演一場木偶戲，我們稱這個叫人偶匯，算是我們云棲鎮重要的日子。”

“這人偶巡街可是有什么寓意？”

“早先是祭祖的習俗，后來也用于驅邪祈福，保佑除夕和來年平安順遂。”婦人說著，目光落在屋內角落的木偶上。

江意沉默了一會，又想到剛剛在自己房中出現的人偶，“這人偶在云棲鎮很常見嗎？”

“是呀，我們這的木偶戲遠近聞名，許多人都會慕名前來呢，離開時免不了帶走一兩個人偶做紀念。”

聽完婦人的話，江意也沒再多想。

回去路上，江意正想的出神，突然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陳公子？這么巧。”

“阿臻何必如此生分。”來人一襲青色紗衣，墨發用玉冠高高束起。笑意溫潤。

“陳公子年長于我，喚你名諱，于理不合。”

“哈哈哈哈哈。”陳最低笑出聲，一雙眼睛直視著江意，“那阿臻也喚我一句兄長可好？這樣也不算逾矩。”

江意笑答，“陳公子若是不介意，那我日后便喚你陳兄。”

“好啊，剛剛見阿臻走路想的出神，可是遇到了什么難處？”

“一點女兒家家的事情罷了，不勞陳兄掛心了。”

兩人并肩而行，地面上投下一長一短兩道影子。

“陳兄來云棲鎮多久了？”江意開口問道。

“一月左右。”

“這里離啟明頗有距離，怎么會突然來此？”江意見對方許久未答，“怎么了？可是不方便告知？”

陳最嘴角笑意淺淺，“沒有，途經此處，便想在此處歇歇腳，又聽聞此處木偶戲很是有名，又臨近十五，便想著留下來觀賞一番。”

“原來如此。”江意點頭，后又隨意開口，“陳兄這樣豈不是會耽誤回家團圓，這里到啟明，少說也需月余時間。”

“那阿臻呢？臨近年關還在外奔波。”陳最將問題輕巧地拋了回來，眼中笑意更深。

“我與兄長有些事情要處理。”

前方突然傳來喧嘩聲。昨日發現尸體的深坑旁，鎮民們正忙著填土修路。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雖說要修路沒錯，不過昨日才有一具尸體出現在這，又可能與妖物有關，他們這心也太大了點吧。

聽見江意問話，那些人紛紛轉過頭來，但他們沒有立刻回答江意的問題，反而朝他身邊的人問候。

“陳公子。”

身旁男子依舊與跟自己說話時一樣，臉上帶笑，對他們微微頷首，算是做了回應。

有一男子回答了剛剛江意問的話，“人偶匯要到了，我們得抓緊將這路修好，不能耽誤日子。”

“鎮上最近出了這么多事情，這還要繼續嗎？”

“當然了！這可是我們云棲鎮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祈求來年平安順遂的。”男子說話的聲音小了點，“況且最近出了這么多怪事，更加要辦了，得請木偶娘娘替我們驅邪請神呢，保佑云棲鎮接下來平平安安。”

木偶娘娘？這聽著可不像是什么能夠保平安的神。

她不動神色地拉著陳最離開，卻發現鎮民們紛紛向陳最行禮問好，神態恭敬得近乎虔誠。

“他們似乎很敬重陳兄？”

“阿臻說笑了，不過是常幫些小忙罷了，久而久之也就熟絡了。”

江意余光瞥見他袖中若隱若現的木偶掛墜，在陽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