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
這是云清墜入紅珠后唯一能辨認的顏色。天空是暗紅的，大地是褐紅的，連空氣都彌漫著淡紅的霧氣。他踉蹌著站穩，發現自己站在一條似曾相識的村道上。
“這是...隱鈴村？“
但與他記憶中的隱鈴村不同，這里的房屋歪歪扭扭，門窗如同張開的血盆大口。道路盡頭，那座熟悉的山神廟前，隱約可見兩個糾纏的身影。
云清的心猛地揪緊。盡管知道這是幻境，雙腿還是不受控制地向山神廟移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呼吸間滿是鐵銹般的血腥味。
廟前的景象比想象中更加不堪。狐化白璃全身只披著那件殘破紅紗，跨坐在黑狐身上，血發如蛇般舞動。她的表情迷醉而放縱，指尖在黑狐胸口畫著圈，紅唇輕啟：
“大人...比那個修士強多了...“
這句話像淬毒的匕首，精準刺入云清心臟。他握劍的手劇烈顫抖，劍鋒在血色地面上劃出凌亂的痕跡。
“這是假的...“他咬牙提醒自己，“狐王的把戲...“
“假的？“白璃突然轉頭看向他，紅瞳中閃爍著惡意的光芒，“云清，你怎么才來？我正在享受呢...“
黑狐也轉過頭，那張可怖的狐臉上竟浮現出云清的容貌！它用云清的聲音說道：“師兄...你看，白璃更喜歡我這樣的...“
云清喉頭一甜，嘴角溢出血絲。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劍尖指向聲音來源：“破！“
銀光閃過，幻象如玻璃般碎裂。但下一秒，新的場景又包圍了他——
隱鈴村的古井邊，白璃被一群狐妖環繞，她媚笑著接受每只狐妖的撫摸，甚至主動獻上紅唇...
“不！“云清揮劍斬碎這個幻象。
緊接著是第三個場景、第四個...每個都比前一個更加不堪入目。云清像被困在噩夢的漩渦中，被迫一遍遍經歷最恐懼的畫面。
“放棄吧...“白璃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這才是真實的我...那個會為你煮粥的傻姑娘，從來就不存在...“
云清單膝跪地，劍尖插入血色地面。他的道袍已被冷汗浸透，嘴唇咬得鮮血淋漓。狐王太了解他了，知道什么最能摧毀他的意志。
“白璃...“他艱難地喘息，“我知道你在某處...聽得到我...“
沒有回應。只有新一輪的幻象開始形成——這次是在雪域圣殿，白璃與寒千絕纏綿的畫面。
云清突然笑了。他擦去嘴角的血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狐王...你犯了個錯誤...“
幻象微微一頓。
“如果你真的了解白璃...“云清從懷中掏出那個破碗，“就會知道這些把戲有多可笑?！?
破碗在血色世界中散發著微弱的青光，如同黑夜中的螢火。云清小心地捧著它，仿佛這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記得嗎？這是你第一次為我煮粥用的?！八p聲說，聲音溫柔得不像話，“煮得那么難吃，你卻紅著臉非要我全部吃完...“
幻象開始不穩定，血色天空出現裂紋。
“還有那只受傷的小兔子...你偷偷用靈力救它，結果自己發燒三天...“云清繼續道，眼中泛起淚光，“這樣的你...怎么可能...“
“云...清...？“
一個微弱的聲音從虛空傳來。云清猛地抬頭，看到血色世界中突然出現了一小片清澈的天空——那里站著熟悉的白璃，銀發如雪，琥珀色的眸子滿是迷茫。
“白璃！“他大喊，向那片凈土沖去。
但狐王不會輕易放棄。無數血手從地面伸出，抓住云清的腳踝。黑狐的身影再次出現，擋在他與白璃之間。
“你以為這樣就能喚醒她？“黑狐獰笑，“看看她現在的樣子！“
白璃的影像突然變了——紅發血瞳，妖艷危險。她冷笑著走向云清，尖爪直取他的咽喉：“愚蠢的修士...去死吧！“
云清沒有躲閃。在利爪即將觸及喉嚨的瞬間，他將破碗輕輕舉起：“白璃...我帶你回家...“
爪尖在離咽喉寸許處戛然而止。白璃——或者說那個像白璃的存在——紅瞳劇烈顫抖，妖異與清明交替閃現。
“云...清...？“她的聲音又變回了熟悉的語調，“這是...哪里...“
血色世界開始崩塌！
現實世界中，凌霜與風長老正竭力抵擋狐王的攻擊。九尾妖狐的每一次揮爪都地動山搖，凌霜的銀袍早已血跡斑斑。
“不行了...“風長老喘息道，“云清小子還沒找到白璃丫頭嗎？“
凌霜抬頭看向狐王額間的紅珠，銀眸中閃過一絲決然：“風長老，還有多少雙生花精華？“
“就這些了。“風長老取出一個小玉瓶，“你要...“
“給我?！傲杷话褗Z過玉瓶，仰頭飲盡，“我進去幫他們！“
風長老來不及阻止，凌霜已經化作一道銀光沖向紅珠！在接觸的瞬間，她的身體變得透明，如同靈魂出竅般被吸入其中。
“瘋了...都瘋了...“老人喃喃道，卻露出欣慰的笑容，“年輕真好啊...“
血色世界中，云清正拉著半清醒的白璃在崩塌的幻象間奔跑。身后是緊追不舍的黑狐與無數血手，前方卻看不到出口。
“云清...我做了什么...“白璃的聲音帶著哭腔，“那些畫面...不是我...“
“我知道。“云清緊握她的手，“狐王的把戲而已。堅持住，我們——“
一道銀光從天而降，凌霜的身影出現在兩人面前！她的狀態很奇怪，身體半透明，仿佛隨時會消散。
“凌霜？！“云清震驚地瞪大眼睛，“你怎么...“
“沒時間解釋！“凌霜打斷他，拉住白璃另一只手，“跟我來！“
三人向著血色世界深處奔去。凌霜似乎知道方向，帶著他們穿過一個個崩塌的幻象。奇怪的是，越往深處走，幻象反而越平和——
有白璃在隱鈴村洗衣的畫面，有她偷偷學云清練劍的笨拙模樣，還有她為受傷的小鳥包扎時專注的側臉...
“這是...“云清疑惑地看向凌霜。
“她的記憶核心。“凌霜簡短解釋，“狐王用美好回憶編織囚籠，反而保護了她最本質的部分。“
最終，他們來到一片奇異的空間。中央懸浮著一個透明的氣泡，里面是不斷循環的場景——山神廟中，受傷的云清躺在干草上，白璃笨拙地煮著一鍋粥。
“她被困在初遇那天的循環里?！傲杷p聲道，“每次即將想起后續，記憶就會被重置?！?
云清心疼地看著氣泡中的白璃——那么純粹，那么鮮活，正是他愛上的模樣。他伸手觸碰氣泡，卻被彈開。
“怎么救她出來？“
凌霜沒有立即回答。她的身體越來越透明，顯然時間不多了：“喚醒她。用只有你們知道的記憶?！?
云清沉思片刻，突然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是半塊玉佩，當年白璃送他的定情信物。
“白璃！“他將玉佩貼在氣泡上，“記得這個嗎？你說過要和我'生生世世'...“
氣泡中的白璃正在攪粥，突然停下動作，困惑地抬頭四望：“誰...在叫我...“
“繼續！“凌霜鼓勵道。
云清又取出幾樣小物件——一片干枯的花瓣（他們第一次約會時白璃戴在發間的），一顆光滑的鵝卵石（她在溪邊撿來送他的），還有...半截紅線（月老廟里系在兩人手腕上的）...
每一樣都承載著珍貴的記憶。氣泡開始劇烈震動，里面的場景不再循環，而是快速向前推進——煮糊的粥，療傷的小兔子，雪域的重逢...
“云...清...？“氣泡中的白璃突然直視著他，琥珀色的眸子清澈如初，“真的是你嗎？“
氣泡應聲而破！現實中的白璃猛地睜開雙眼——她依然被困在紅珠里，但眼中的血色已經褪去大半。
“我...想起來了...“她顫抖著撫摸云清的臉，“所有...一切...“
凌霜的身體幾乎完全透明：“沒時間了...狐王馬上會...“
話音未落，整個血色世界突然扭曲！黑狐的身影從血霧中浮現，比之前更加龐大猙獰：
“你們以為這樣就能贏？“
它猛地撲來，云清和凌霜同時擋在白璃面前。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白璃眼角滑落一滴淚水——
那滴淚在血色世界中化作純凈的銀光，如利劍般刺穿黑狐的身體！它發出凄厲的慘叫，化作黑煙消散。
“這是...“凌霜震驚地看著那滴懸浮的淚珠。
“霜兒姑姑的祝福...“白璃輕聲道，“她一直在保護我...“
三人對視一眼，同時伸手觸碰淚珠。銀光爆發，將血色世界撕開一道裂縫！
“出口！“云清拉起白璃，“走！“
就在他們即將沖出的瞬間，狐王的本體終于察覺了紅珠內的異變。一股恐怖的吸力從四面八方涌來，試圖將他們拉回深淵！
“來不及了！“凌霜咬牙，“你們先走！“
她猛地將云清和白璃推向裂縫，自己卻被吸力拽回！云清想抓住她，卻只碰到一縷銀發...
“凌霜！“白璃尖叫。
“記住...“凌霜的聲音越來越遠，“真正的戰斗...在外面...“
現實世界，狐王突然發出震天動地的咆哮！它額間的紅珠劇烈震動，兩道身影被強行彈出——是云清和白璃！
風長老連忙接住兩人。白璃的狀態明顯好轉，紅發已經褪回銀白，只有發梢還殘留些許血色。但她的眼睛完全恢復了琥珀色的清澈。
“凌霜呢？“風長老急問。
白璃指向紅珠：“她...她還在里面！“
紅珠內，凌霜獨自面對洶涌的血色浪潮。她的身體已經透明到近乎消失，卻依然挺直脊背，銀眸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
“狐王...“她冷笑，“你以為困住我就能贏？“
狐王的聲音如雷鳴回蕩：“雪域圣女...最后的掙扎！“
“錯了?！傲杷p手結印，“這是同歸于盡的架勢。“
她周身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銀光，如同一輪新月在血色世界中升起！這是靈魂燃燒的征兆——她要以自身為代價，從內部摧毀紅珠！
“不！“狐王終于慌了，“停下！我們可以談...“
“太晚了?！傲杷穆曇羝届o而堅定，“為了白璃...為了云清...為了所有被你傷害的人...“
銀光達到頂點，然后——
紅珠表面出現第一道裂紋。
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狐王發出凄厲的慘叫，九條巨尾瘋狂拍打地面，整個隱鈴村都在震動！云清緊緊抱住白璃，兩人眼睜睜看著紅珠上的裂紋越來越多...
“凌霜...“白璃淚流滿面，“不要...“
終于，在一陣刺目的閃光中，紅珠——
——爆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