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春梅的喊聲，眾人聽見了一些嬉笑聲，還有一些細微的歌聲，有高音有低音，好似是在合唱。
歌聲很熟悉：“長亭外，古道邊，荒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眼前的光線忽然亮了，而且越來越亮，亮得刺眼，聲音也越來越響，震得人心顫。林芳和春梅不由自主地捂住了眼睛。
當她們再松開手，卻發現周遭樹林不知怎地已然不見了！
周遭是數百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男生和藍色斜襟校服的女生。她們在禮堂里穿梭交談，時而輕笑，時而低語。
頂上是數十盞華麗的水晶燈，小禮堂最前方是一座木搭的舞臺，舞臺上高低五排站著數十個合唱的學生，前面兩排是藍衣女生，后面三排是黑衣男生。
禮堂里都是年輕美麗的軀體，光線明亮，到處都洋溢著愉悅的氛圍，與此前的陰森恐怖形成了鮮明對比，讓人感覺似乎置身于天堂。
“同學，歡迎參加常山大學第一屆畢業典禮。”
“歡迎，典禮快開始了。”
一些模樣俊俏的男生女生圍了上來，朝著程暉一眾打招呼，似乎完全沒有當他們是外來人。
然后程暉聽見周遭有窸窸窣窣的討論聲。
一個男生在低聲說話：“聽說了嗎，化工系叫黃瀟的女生，沒想到還是個蕩婦吶！”
“她竟然勾引邱老師！”一個女生回道。
“聽說了，邱老師可是莊將軍家的準女婿，怎么會看上她……”另一個女生尖笑了起來。
“可黃瀟可是說，她和邱老師情投意合……啊哈哈，怎么可能，她就是自己輕賤，太丟常山大學的臉面了！”
女孩們聚在一起，嘲笑聲越來越大。
“聽說她家也沒什么勢力，不過是個普通的糧商。失了莊家和邱家的臉面，莊家怎么可能會放過這種小門小戶的賤人……黃瀟和她家里人等死吧！”
一些自以為消息靈通的男生們也加入了討論。
黃瀟勾引海外留學歸來的青年老師，這件事在常山大學已經人盡皆知了。
“你們聽說了嗎……化學系還發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周遭的討論聲越來越大。
“好幾個人失蹤了，有男的有女的，據說都跟黃瀟有關。”
方才的嘲笑聲壓低了一些。
“據說……黃瀟會巫蠱之術……會讓好端端的人慘死，變成骷髏……”
聲音更小了些，帶了一些探索離奇八卦的興奮和緊張，傳說的內容繪聲繪色。
程暉冷眼看著，默不作聲。心念敢情這虛神的幻境，可以將過去的場景如此真切地還原出來。
黃瀟在整件事情里，是最深的受害者之一，真心錯付，被所有人羞辱，自己的好友被殘忍殺害，然而真相卻被掩蓋，有怨、有恨也是正常的。
陳襄有些狐疑地拍拍程暉的肩膀，小聲道：“暉子，我們怎么又到小禮堂來了。”
“方才我們不是已經……很接近黃瀟背后的東西了嗎？”
程暉吸了一口氣：“或許生魂的怨憤還沒有演繹到頂點。”
“我還有一個猜測，你記得之前的白綾人嗎？他們是介于鬼和聻之間的狀態，而且數量眾多，也就是說，這個幻境里，數量眾多的人死去，絕不止于婉晴三位女子和周振昌、梁世豪、邱志文六人。”
“而且這些人死亡了之后，又再死了一次，所以才會變成了介于聻的狀態……”
程暉神情又冷了幾分，四根手指在手臂上輪番敲打了一次：“我有預感，我們即將面對幻境里最兇險的情形。”
“虛神也近在咫尺了。”
臺上的學生還在高聲合唱著，燈火通明下，年輕人們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但這一切聲音卻突然變小了。
程抬眼看去，只見一個穿著藍色斜襟上衣、黑色長裙、白色襪子、黑色布鞋的女生，緩緩地走到了舞臺正中央。
“是黃瀟！”
周圍的人都驚呼起來。
“她怎么還有臉面出現！”
“啊……把她綁起來！送巡捕房！”
一些熱血學生開始高喊。
黃瀟緩緩轉過身來，臉色死一樣蒼白，皮膚褶皺得厲害，就好像是，老樺樹的皮，一層一層地揉在一起，眼睛像是鑲上去的，黑洞洞兩個孔，中間沒有瞳孔。
她的嘴唇皸裂，裂開了非常深的一道口子，顏色像是朱紅色膏泥貼上去的。她緩緩張開嘴，吐出了幾個字。
“死，你們都該死。”
“我的心愿是，所有人，都死。”
語調極為平緩，是一字、一節完全沒有起伏、機械式地吐出來的。
說完，那像是糊著朱紅膏泥的嘴巴，向上彎曲，笑容拉到了耳根，看起來極為詭譎。
她的聲音不大，但不知怎地，整個禮堂，每一個角落，似乎都是她話語的回音。禮堂里的人不是用耳朵聽到的，而像是聲音自動進了腦子里的，怎么抹也抹不掉。
話音落下，周圍有人開始露出驚恐的神情。
“她……她真的會巫蠱之術！”
另一些人則憤怒地大喊：“怕什么，不就是個小賤貨，把她弄死！我們相信賽先生，不相信牛鬼蛇神！”
一些膽小的學生開始朝禮堂門口奔去，想要逃跑。然而她們驚恐地發現，禮堂的門不知道何時，已經被鎖死了！
有些人想破窗而出，但明明是玻璃窗，卻像鋼鐵一般，任何硬物也無法破開。
人群開始恐慌了，一些男生開始沖上臺去，想把黃瀟從舞臺上拽下來。
“別在這里散布恐慌了，小賤蹄子！”
一些男生開始對黃瀟拉拉扯扯。
然而下一秒，周遭的人便發出了尖銳的慘叫！
碰到黃瀟的人，他們的皮膚變成黑炭般的顏色，開始簌簌往下掉。皮膚包裹不住血肉，五臟六腑和軀體，竟然像融化了的泥漿一樣傾瀉出來，只剩下白色的骨架，很快連骨架也招架不住，散成了一團……
周遭很快變成尸山血海。
尖叫聲、哭喊聲、哀嚎聲頓時充斥了整個小禮堂，方才一片祥和歡快的氛圍，如今竟然變成了煉獄一般！
然而，人的消融卻像是能傳染一般，以黃瀟為中心，由近及遠，無一幸免，學生、校巡、老師……一個個開始融化，最后都融成了一灘血水！
無邊無際的紅！
如同汪洋一般！
蜿蜒！爬行！洶涌！
黃瀟孤獨地站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禮堂的正中央，明晃晃的燈光照在她如同白蠟般地臉皮上，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
她裂開紅膏泥般皸裂的嘴唇，木訥地低語：
“還愿了……我還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