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熱的不像三月。暖風托著他的米色休閑褲，上身的乳白色半袖T恤以及黑色的帆布包，沒有明顯品牌，也沒有多余裝飾。如果不是因為沒有工卡進不去這座樓，保安似乎不會注意到他。林致還是主動出示入職短信給門口的保安看，然后不緊不慢的走進這座大樓，隱入人群，就像是在這工作了許久的員工一樣。

HR前一晚發(fā)的入職短信，內容是統一模板，格式規(guī)整得像是后臺批量生成的。他看短信都知道自己會被安排上樓、簽文件、領工卡、領電腦，然后到工位。這流程他太熟悉了。

早上出門前他重新翻了一遍他的新領導許雯的微信。沒有新消息，頭像也還是那剪影，什么都不說，卻莫名壓得人喘不過氣。

林致本不打算換工作，他在這個崗位上已經連續(xù)工作了3年，沒出過什么問題，他負責的這塊早就已經穩(wěn)定了，新需求不多，每天只是簡單的維護工作，同事領導之間關系處的也非常好，他只是像大多數人一樣把自己的簡歷隨時掛在招聘平臺上，并且狀態(tài)改為在職-考慮機會。

但是電話還是來了，對面說自己的來自鉅云這家公司，有一個目前剛組建的一年的部門要不要考慮，他聽完電話那邊對業(yè)務的描述，還是很感興趣的，于是就加了聯系方式并發(fā)了一份詳細的簡歷過去。

沒過多久就接到了一面面試的邀請。他按照以往的面試經歷來看，這一面大概就是探一探技術深度沒什么難度。

林致提前5分鐘點進了面試鏈接，面試官按時進入。他通過視頻見到對面面試官是一個女生，面色淡淡的，留著一頭長發(fā)，面試官沒做什么開場寒暄，直接開始了面試，林致做完了基本的自我介紹后，面試官首先出了一道中等難度的筆試題。這難不到林致，得益于每天簡單的維護工作，他有時還能點開刷題網站隨機刷一道題玩玩。

于是他花了15分鐘便寫完了，并且解釋了每個部分的含義。在此之后面試官又問了一些技術問題，讓林致感覺的是視頻對面的這位面試官大概也就工作了不到兩年讓她來對付他還是太輕敵了。

面試持續(xù)了一個小時結束了。她說了句：“等通知吧。”語氣平穩(wěn)，沒有什么敷衍，他當時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他從來不會在面試的時候記住一個面試官，這對他來說沒什么意義。

第二輪面試在第二周進行，林致通過視頻觀察對面的面試官大概有30出頭的樣子，

簡單的自我介紹結束后。

面試官便說“就講一下你在這家公司重構的這個項目吧”

林致點了點頭，開始講自己在上一家公司做的一個分布式流式系統項目。

“當時的系統雖然用的是多臺服務器一起跑，但每臺機器之間幾乎沒有交流，基本是各干各的。”

“這個設計一開始看起來沒問題，但一旦數據量上來，系統就很難擴展，也沒法在不同機器之間共享數據或協同處理。比如我們想做那種能跨時間段追蹤數據變化的計算方式，基本就做不成。”對方沒有打斷他，只是偶爾點頭。

林致接著說：“我們后來處理了一個比較復雜的問題，是關于怎么匯總數據窗口的。最早我們是按固定時間段來切分的，雖然效率上去了，但數據堆得太多。后來我們用了滑動時間窗的方式，再加了優(yōu)先級隊列來優(yōu)化，結果是處理速度快了，內存也省了不少。”

他頓了頓，看對方沒什么反應，就補了一句：

“我們的系統部署是多活模式。簡單說，就是一共差不多一百臺機器在一起跑，有十臺是備用的。如果哪一臺出了問題，那些備用的就會自動接管，不需要人手動切換。我們做了三輪壓測，每次切換都控制在兩秒以內，基本不影響服務。”

這時面試官終于開口：“你們怎么做的？用 ZooKeeper（一個已有的可以直接使用的類似的模塊）嗎？”

林致搖了搖頭：“沒有。我們自己設計了一套更輕量的機制。”

他稍稍往前坐了點，說話依然平穩(wěn)：“我們用的是一種叫‘token（令牌）’的控制方式。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是任務通行證。每個任務開始前，機器要先搶到一個 token（令牌）’，只有拿到 token（令牌）’的任務才能運行，防止重復執(zhí)行。等任務真的做完了，這個 token（令牌）’才會被系統清除。”

“這就像你去拿號排隊，只有拿到號的人能上去辦事，辦完才放下這個號。這樣既能避免多個機器搶著做同一件事，也不需要一個中心調度大家。”

面試官點點頭，接著問：“那你們?yōu)槭裁床恢苯佑?ZooKeeper（一個已有的可以直接使用的類似的模塊）呢？”

林致心里想著，這果然是繞不開的問題。他語氣沒變，只是把話理清楚后說了出來：

“我們當時確實討論過這個問題。我說幾點。”

“第一，公司里的 ZooKeeper是別的團隊在維護，我們不想為了一件小事總是跨組去協調權限、調試和上線。這會拖慢效率，也限制我們做架構的自由。”

“第二，我們希望系統是獨立閉環(huán)的，最好能自我維護、自我進化，不依賴太多外部模塊。我們不想拼裝一個雜牌軍，而是要一個真正能跑遠的體系。”

“第三，其實我們的需求也不復雜。就是讓任務一個個排好隊，不重復、不沖突。我們自己的 token機制就能很好地實現這些，而且性能還更輕，更適合我們那種處理頻率高的場景。

他說完這段，面試官略微點頭，寫了點什么，沒有再追問。

林致的嘴角輕輕上揚了一下，幅度小得幾乎無法察覺。

他沒有覺得輕松，只是有種熟悉的感覺——當你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來自你親手寫過、調過、跑過的系統時，那不是回答，是復述現實。

就這樣第二輪面試也結束了，面試的結尾對方說：“你的東西我大致明白了。我這邊回去會評估。”

等第三輪面試林致等了很久，兩周后他甚至都快忘了這件事的時候，電話來了。是HR打過來了的，對面說“我們總監(jiān)一會兒會添加你的微信，然后她會給你約時間的，注意通知。”

就這樣過了5分鐘，微信跳出一個好友申請。

沒有備注，頭像是一張剪影圖，背景像是從莫蘭迪的畫中提取的一種低飽和的暗綠色，昵稱是許雯。

通過申請后，對方立即發(fā)來一句話：

“我這邊直接微信語音。我今天下午三點有空，你有時間嗎？”

林致盯著那句話，過了三秒才回：“好的。我可以。”

他查了一下許雯的身份。技術總監(jiān)，負責鉅云內容中臺與數據調度核心結構。整個系統能不能跑起來，很大一部分取決于她畫的那張總圖。

他沒想到，第三輪居然是她本人面試。

更沒想到，是直接打微信語音——這意味著她可能實在是太忙了，甚至沒有時間坐在一個會議室里去面試。

林致提前5分鐘來到公司樓下等待電話，三點整，電話響起。

他深吸一口氣，接通。

“你是林致吧。”她開口。

“是。”

“我這邊只問一點。為什么不考慮用 ZooKeeper？”

林致當時愣住了半分鐘，這個問題他當然知道，這是二面面試官的問題，而且他當時回答的非常好，為什么許雯要再問一遍？要么就是巧合，要么就是她認為這不是一個好的解法!!!

林致還是把跟二面面試官的回答大致的重述了一遍，因為他真的不知道第二個答案。

許雯聽完林致那一套熟練卻沒有任何修正的回答，沉默幾秒，然后說：

“嗯，我知道你那套結構能跑起來。”她語氣沒變化，語速也沒有波動。又頓了一下，補了一句：“只是系統設計，可不是跑起來就算完。”

林致沉默了許久。許雯繼續(xù)問：那如果我不同意你這個方案，你還有其他辦法嗎？

林致繼續(xù)沉默，他知道這輪面試大概率是敗了。他沒有什么辦法，這就好比人類的極限是背負是自己的三倍體重，那么一個70kg的成年人，現在他的背上壓上300kg的重物，那不是痛苦，就是純粹的無力感。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許雯再次打破了沉默！她說：“那就到這吧”

林致輕聲回復了一下“好的”

許雯輕聲哼了一下接著說：“我還以為你啞了呢”，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后面會有HR聯系你的”

話音剛落，電話那頭的人切換了聯系。

事實證明HR最后還是聯系了，不然他也不會這么早就坐在這棟大樓的一樓大廳里。不一會接待的女孩就找到了他，入職流程也很迅速，他來到了他的工位，3層 F區(qū)，最外面一列，工位和工位之間沒有隔斷，桌子橫向排列，有點像網吧但又沒有網吧里的喧囂，這似乎是新興互聯網公司的標配。

林致把東西放好，正打算啟動電腦，余光瞥見右側走過一個身影。

那人步伐穩(wěn)、鞋聲輕，每一步都踩在地磚邊緣上，節(jié)奏像是對時間有極強掌控感的人。

她沒穿工裝，也沒有識別證，只是一件極簡黑襯衫，深色長褲，高跟鞋鞋跟細長，聲音被地毯吸去一半，只留下節(jié)拍感。

她從他工位前方三米處走過，朝最里側那間獨立辦公室走去。

林致下意識抬頭。

她沒有看他。

她也沒有必要看他。

她推開門，文件夾收在左手手肘，指尖抬起，動作干脆，關門無聲。

他愣了兩秒，才慢慢坐直身子。

他沒見過她，但他知道，這是許雯。既陌生又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