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整夜，侯府的琉璃瓦被壓出層晶瑩的白。

蘇挽棠立在暖閣窗前，指尖無意識摩挲腕上同心鎖，窗紙上倒映著小梅急促的腳步——那丫頭天剛亮就溜了出去，此刻正扒著廊下的紅漆柱往屋里張望。

“姑娘，“小梅掀開門簾，鬢角沾著星子雪屑，手心里攥著團皺巴巴的帕子，“昨兒那湖藍衣裳的侍女，我跟到了鐘粹宮后巷。“她壓低聲音，帕子展開露出半截焦黑的信角，“那白胡子老太監是皇后身邊的周福海，他讓侍女燒信，還說'林家的蠢丫頭連這點事都辦不周全'。“

蘇挽棠的指尖頓在鎖扣上。

前世她被換魂后，確實常見林昭昭往鐘粹宮送補湯，原只當是后宅攀附，如今想來...她抬眼時眸色清亮：“好小梅，你這雙眼睛比貓還尖。“說著從妝匣里摸出塊桂花糖塞過去，“去把裴世子請來，就說我有要緊事商量。“

裴硯來得極快，青狐大氅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珠。

他剛跨進門檻就注意到蘇挽棠案上攤開的信角，眉峰微挑：“查到線索了？“

“皇后的人。“蘇挽棠將小梅的發現娓娓道來，末了攥緊信角，“前世林昭昭能換我魂魄，定是有人在宮中遞消息。

如今看來，這線兒牽的是鐘粹宮。“

裴硯坐近些，替她攏了攏被風掀起的衣袖：“既然他們急著毀證據，不如我們送把火。“他眼底浮起冷銳的光，“我今晚在府中設宴，請幾位老臣作陪，故意放出風聲說掌握了林家通敵的實證。

林昭昭若真有后手，必然會派人來探——甚至...“他頓了頓，“滅口。“

蘇挽棠忽然笑出聲，指尖點在他肩頭上：“裴世子這招引蛇出洞，倒像當年周亞夫細柳營的做派。“她眼尾微彎，“我讓小梅盯著后廚，定不讓刺客混進席面。“

是夜，定北侯府的燈籠將照壁映得通紅。

前廳里，幾位兩鬢斑白的老臣正舉著酒盞笑談，裴硯執壺為眾人添酒，眼角余光卻掃過廊下提著食盒的灰衣仆從——那仆從的手正不自然地按在腰間，那里鼓鼓囊囊，分明藏著短刃。

“李大人可知，前日邊境送來的密報里...“裴硯突然提高聲音，“提到西戎商隊近月頻繁出入林氏繡坊？“

“當啷！“食盒“啪“地砸在青磚上，幾個饅頭滾出來，灰衣仆從的臉瞬間煞白。

他猛地抽出短刃撲向裴硯，卻被早候在柱后的暗衛扭住手腕，短刃“當“地落在裴硯腳邊。

“這是...林家的人？“座中老臣們驚得站起，李大人扶著桌案直喘氣，“裴世子，這...這是要行刺？“

裴硯彎腰拾起短刃，指腹劃過淬毒的刃尖：“此刀形制特殊，是西戎狼首紋。“他抬眼時目光如刀，掃過癱坐在地的刺客，“林昭昭不是說自己連西戎二字都沒聽過么？“

消息傳到林府時，林昭昭正對著妝鏡貼花鈿。

銅鏡里映出丫鬟顫抖的手，她捏著的紙條上是刺客被擒的血字。“啪！“妝匣被掀翻，珠釵滾落滿地，林昭昭抓起胭脂盒砸向墻面，玫瑰色的粉沫撲簌簌落了丫鬟滿頭：“廢物！

都是廢物！“她突然扯住丫鬟的衣領，指甲幾乎掐進對方皮肉，“去！

去太醫院找張大夫，就說我要見他...不，去宮外散布消息，說裴硯偽造證據，要逼宮！“

第二日清晨，蘇挽棠剛用過早飯，就見門房老李頂著一頭霜花沖進院子：“姑娘，街上都在傳...說您和裴世子勾結外臣，要奪皇位！“他急得直搓手，“連鎮北將軍府的老將軍都派人來問，說要見您當面確認。“

蘇挽棠的筷子“咔“地斷成兩截。

她望著窗外被風吹得亂晃的燈籠，忽然笑了：“這招反咬，倒像落水的狗在撲騰。“她轉身取了斗篷搭在臂彎，“小梅，備馬。

去林府。“

“姑娘！“小梅急得直跺腳，“林府現在肯定防備森嚴，您這是...“

“他們越急，藏得越淺。“蘇挽棠系緊斗篷帶子，眼尾揚起鋒利的弧度，“前世我被關在柴房時，聽老仆說林老爺在祠堂地下有間密室。

今日，我偏要把那密室翻個底朝天。“

月上柳梢時，林府后墻翻進兩道影子。

蘇挽棠踩著小梅的肩躍上墻頭，落地時裙角掃過結霜的冬青。

兩人貓著腰繞到祠堂，小梅摸出隨身的銅簪，三兩下挑開了鎖。

密室的地磚下果然有個暗格，蘇挽棠劃亮火折子，泛黃的賬本上赫然寫著“西戎商隊往來銀錢“，末頁還蓋著枚朱紅印章——分明是皇后鳳印的仿刻。

“姑娘，“小梅舉著火折子的手直抖，“這...這是要掉腦袋的罪證！“

蘇挽棠將賬本塞進懷里，指尖觸到冰冷的鎖扣。

她望著密室里堆成山的西戎香料，忽然想起前世自己被丟在破廟時，林昭昭正穿著綴滿西戎寶石的裙裳在宴會上出盡風頭。

原來那些光彩，都是拿大晉的江山換的。

第二日早朝，金鑾殿的龍涎香里裹著濃重的肅殺。

蘇挽棠捧著賬本跪在丹墀下，裴硯立在她身側，身后跟著被捆得像粽子的刺客。

皇帝翻到賬本末頁的仿刻印章時，龍案被拍得“哐“地響：“周福海！

你當朕的鳳印是戲臺上的泥章子？“

鐘粹宮的太監被拖進來時，林昭昭正癱坐在地。

她望著那方仿刻的印章，忽然尖笑起來：“是又如何？

你以為蘇挽棠真干凈？

她...“

“夠了！“裴硯突然出聲，聲音里帶著冰碴子，“林姑娘還是想想，西戎刺客行刺定北侯世子，該當何罪？“

皇帝的朱筆重重落下，林昭昭的郡主封號被涂得一片狼藉。

兩個太監上來拖人時，她瘋了似的抓撓，指甲在蘇挽棠裙角勾出道口子。

蘇挽棠望著她被拖走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恍惚——前世的自己，是不是也這樣絕望過？

“這一戰，我們贏了。“裴硯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幾分低啞的溫柔。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抓亂的鬢發，掌心的溫度透過發間傳到心底。

蘇挽棠仰頭看他，眼角微微發酸。

她將臉埋進他懷里，聽見自己的聲音悶悶的：“因為是你在我身邊。“

殿外的陽光正暖，卻見老李跌跌撞撞跑進來，額角還掛著汗：“姑娘！

張大夫派人來傳信，說林昭昭在牢里...見過個穿胡服的神秘人！“

蘇挽棠猛地抬頭，裴硯的手也在她肩上收緊。

殿外的風掀起朱門的繡簾，吹得案上的賬本嘩嘩作響，那頁西戎商隊的記錄，正對著殿外的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