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粗糙的手掌帶著一股熱乎乎的油香，將紙包塞進阿風手里，嗓門洪亮地像基地里那臺老舊的柴油發電機：“阿離兄弟，剛出鍋的！林首領特意交代了，凈化艙這邊是重中之重，關系著咱們基地未來的希望，一刻都不能松懈。你先墊吧墊吧，下半夜我替你。”

阿離的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弧度，聲音干澀：“謝了，王哥。”

他的視線像被磁石吸住，死死粘在凈化艙那不斷跳動的幽藍色能量讀數上。

數字的每一次細微波動，都牽動著他全身的神經。

老王憨厚的笑聲還在耳邊，可阿離的心思早已飛到了九霄云外。

他接過煎餅的手指看似隨意地搭在操作臺邊緣，袖口內側，一枚比指甲蓋還小的晶片正借著凈化艙逸散出的高頻電磁脈沖，悄然完成了第六個小時的“心跳”簽到。

信號已發出，一切順利。他心中閃過一絲得意的冷笑。

然而，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數據和偽裝上，完全沒留意到，那張包裹著熱騰騰煎餅的油紙上，一粒比塵埃大不了多少的銀色粉末，正隨著他指尖的溫度，悄無聲息地附著在了他的袖口。

數百米外，基地的核心監控室內，林昭翹著腿，好整以暇地盯著分屏畫面中的一角。

那上面，正是阿離袖口處一閃而過的、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微光。

“搞定。”她紅唇輕啟，吐出兩個字，眼底的笑意卻冰冷如霜。

“情緒顯影劑起效了，”一旁，戴著金絲眼鏡的周教授扶了扶鏡框，語氣中帶著一絲學者式的興奮，“小青提供的這東西真神了，能精準捕捉到特定激素分泌引起的微弱能量場。他剛才發射信號時，精神高度緊張且夾雜著一絲亢奮，完全符合預設的情緒模型。”

“小白的判斷也沒錯，”林昭指尖輕點桌面，“每次傳遞假消息或者執行關鍵指令時，他指尖的生理溫度會瞬間降低0.8度。剛才，就在銀光閃爍的前一秒，熱成像上他的指尖藍得像塊冰。”

她沒有下令切斷凈化艙的電源，那會打草驚蛇。

相反，她對周教授偏了偏頭：“教授，把凈化艙的背景噪音再調高五個分貝，用‘白噪音’模式，幫我們的朋友把信號干擾的痕跡蓋得更干凈一點。”

周教授會意，立刻在控制臺上操作起來。

嗡鳴聲稍稍加重，卻也更顯平穩，完美地掩蓋了一切不和諧的雜音。

與此同時，基地地下三層，錯綜復雜的廢棄管道網中，一道道黑影如幽靈般悄然滑過。

顧野打了個手勢，他帶領的“幽靈巡邏隊”立刻分散開來，潛伏在每一個可能的節點，呼吸與黑暗融為一體，像一張蓄勢待發的蛛網，只等那只自以為是的飛蛾闖入。

午夜，換崗的鐘聲敲響。

阿離以巡查通風井線路為由，輕車熟路地避開了所有常規監控探頭，閃身鉆進了通往地下三層的維修通道。

這里的空氣混雜著鐵銹和霉菌的味道，陰冷刺骨，卻是他最感安全的地方。

他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一截標著“廢棄”字樣的粗大管道前。

熟練地撬開一個偽裝過的檢修口，他從袖口內側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核心晶片，插入了管道內壁一個不起眼的預設接口中。

“滴。”

幽藍色的光芒在黑暗中亮起，如同一只窺探深淵的魔眼。

晶片開始高速運轉，將他這幾日搜集到的，關于凈化艙內部“目標”的詳細生理數據，通過這條秘密線路上傳。

他壓低了聲音，對著微型通訊器低聲呢喃，仿佛在向某個不存在的神祇匯報：“‘種子’依舊處于靜默休眠狀態……但其生命力場波動頻率異常增強，系統分析，有極高概率在近期覺醒為‘王種’。請求下一步指示。”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管道內激起輕微的回響，充滿了功成在即的篤定。

然而，話音未落——

“咔噠。”

一聲輕微卻無比清晰的金屬摩擦聲，突兀地從他頭頂正上方的通風口傳來。

阿離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如同一只被驚動的野獸，猛地抬頭望去。

只見那塊銹跡斑斑的鐵皮擋板，正被一只小手緩緩移開。

黑暗中，探出了一張白凈的小臉，一雙本該天真無邪的眼睛，此刻卻漆黑如墨，深不見底，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是小白。

“阿離哥，”小白的聲音空靈而詭異，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你的心跳……聽起來好冷啊。”

一瞬間，阿離如墜冰窟，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所有的偽裝、所有的自信，在這一刻被那雙非人的眼睛徹底擊碎。

他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一道黑影已如捕食的獵豹，從側面的陰影中無聲無息地撲出。

顧野的身影快如鬼魅，手中的特制戰術繩索精準地甩出一個繩套，“嗖”地一聲，死死纏住了阿離握著晶片的手腕！

“不好！”阿離目眥欲裂，另一只手猛地朝墻壁上的晶片砸去，企圖在被捕前毀掉一切證據。

可他的手腕剛抬起，一只軍靴就從天而降，攜著千鈞之力，狠狠地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骨頭碎裂般的劇痛傳來，讓他發出一聲悶哼。

他艱難地轉過頭，看到了那張他曾經以為單純無害，甚至有些天真的臉。

林昭緩緩蹲下身，與他平視，臉上掛著甜美得令人心悸的笑容：“哎呀，阿風，這么晚了還在加班啊？真是辛苦你了。”她歪了歪頭，語氣故作天真，“是不是覺得，我們林昭很好騙，我們這個小小的基地，很好拿？”

阿離咬碎了鋼牙，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卻一言不發。

林昭似乎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慢悠悠地從口袋里掏出那張早已冰冷的煎餅油紙，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上面，附著的銀色粉末在燈光下依稀可見。

“你知道老王為什么寧可自己餓著，也要把熱乎的煎餅第一個送給你嗎？”她的聲音變得輕柔，卻像一把淬毒的刀子，一寸寸扎進阿離的心里，“因為他把你當成可以托付后背的‘自己人’，當成一起守護這個家的兄弟。”

她頓了頓，笑容愈發燦爛，眼底的寒意卻能將人凍結。

“可你呢？你把他當成什么？一個幫你打掩護的蠢貨？一個可以隨手丟棄的墊腳石？你把我們所有人的信任，都當成了你向上爬的棋子。”

陰暗潮濕的地牢里，阿離被牢牢束縛在一張特制的金屬椅上，任何細微的掙扎都會引來更強的電流。

他的面前，一道光束投射在斑駁的墻壁上，正循環播放著一段段影像。

有他剛進入基地時，林昭不眠不休，親自為一名重傷員擦拭身體、更換藥劑的側影；有基地里的孩子們，咯咯笑著圍在小白身邊，用稚嫩的小手給他喂食基地里好不容易種出的小番茄；有老王和一群漢子，赤著膊，喊著號子，將一根根鋼梁扛上城墻，汗水浸透了他們古銅色的皮膚；還有周教授，為了改良一劑營養液，把自己關在實驗室三天三夜，出來時滿眼血絲，卻抱著成功品笑得像個孩子……

墻角，小青那虛幻的智腦影像一閃而過，一行無人能見的文字在林昭的視野中浮現：【檢測到目標情緒劇烈波動：悔恨值37%，忠誠傾向開始動搖，精神壁壘出現裂痕。】

地牢門外，林昭抱著雙臂，靜靜地站著。

顧野站在她身側，低聲問：“就這么關著？”

“不殺他，但也不放他。”林昭的聲音很輕，目光卻穿透了厚重的鐵門，仿佛能看到里面那個正在被記憶和現實反復炙烤的靈魂，“讓他看，看清楚這些人是怎么活的，怎么笑的，怎么把這片人人唾棄的廢墟，一點一點變成一個叫做‘家’的地方。”

她需要知道，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能讓一個人心甘情愿地背叛這一切。

而就在此刻，千里之外，西北山坳深處，一座通體由不知名紫色晶體構筑而成的高塔前哨站，塔頂的能量核心突然發出一聲穿云裂石的尖銳鳴響。

那聲音急促而暴虐，仿佛一頭被囚禁了萬年的兇獸在發出憤怒的咆哮，又像是在無情地催促著它散落在各地的爪牙——

快一點，時間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