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就這樣一直抱著，從白天到黑夜，又從黑夜到黎明。

秋天睡在他的臂彎里，被小心抱起，輕輕放到床上，拉上被子蓋好。

他站在窗前，望著太陽慢慢升起。晨光一縷縷落在他身上，映亮了他的側臉。鎏金般的光暈攀上他的眉骨，在睫毛間織就細碎的金網。

太陽每天都會升起，但今天早已不同于昨日。

昨晚當高一陽說出那句“我想離開”后，秋天只回了一句：“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沒有什么比這句話更有力量了。

畸形的規則，丑陋的活著，人性被欲望壓著。

原來星星點點，都是有跡可循的。納新的考核、被打開的井蓋、消失的老人。高一陽想起那次體檢，如果不是被告知，秋天是不是就要接受一場毫無尊嚴的體檢。或許他們覺得，活著比什么都重要。但這只讓他更加心寒。如果當時他將秋天的父母帶回來，高一陽真不敢想象此刻的他要如何面對秋天。

汪大春的為難只是一個開始，自從解藥出現，遠航的底線一再降低。如果遠航一再縱容汪大春這樣的人為所欲為，遠航遲早要出事。

——

大本營依然處在大騷亂的余波中。

被感染的人數量不在少數，五支解藥根本就是杯水車薪。藥劑給誰不給誰，根本就商討不出結果來。最后決定索性誰都不提有藥一事，被感染的人一律按照以往慣例處置。

周齊感嘆道：“之前通知被感染的人暫不處置，以為會有什么轉機呢。”高一陽聽到這個結果一點兒都不意外。他早就知道，這藥除非數量足夠多，不然有不如沒有。

“對了，陽哥，你找我倆啥事呀？”周齊和杜峰一起看向高一陽。

高一陽告知了周齊一切。周齊罵道：“這他媽的還是人干的事兒嗎？我們陪著他們玩了一場殺人游戲唄！”他越想越氣，“我是不是得感謝自己剛剛二十出頭，這我要是六十往上，都不配活著？我操！什么玩意兒！”

杜峰對上高一陽視線，“你怎么想的？”

高一陽堅定地回答，“離開這兒！”

“然后呢？”杜峰平靜問道。

“這樣的遠航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但外面的世界，我們都知道，活下去要困難得多……”高一陽平靜地敘述著他的想法和事實。

“所以呢，你是來跟我道別的嗎？”杜峰嘴角輕扯，“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我想我還不用你來告訴我。”

“峰哥……”高一陽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任何人身上。

“從我認識你的那天開始，你總是帶給人無限的希望，一再讓我對你刮目相看。我不敢說我能像你一樣勇敢無畏，但無論你做什么，我肯定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你的人。”杜峰凝視著他，“我以為，我們有這樣的默契。”

“峰哥……謝謝！”高一陽喉頭微動，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感動。

杜峰輕笑搖頭，“我應該謝謝你，在你做了這么重要的決定后，能先來告訴我。”

“誒！”周齊突然插進來，夸張地揮舞著手臂，“你們是不是忘了這里還有個大活人？這么感人的兄弟情深戲碼，居然沒人問問我的意見？”

高一陽回頭看他，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卻故意不說話。

杜峰拍了拍周齊的肩膀：“我不信你陽哥走了，你還會留在這兒。”

“開什么玩笑！”周齊立刻跳起來，“陽哥在哪兒我就在哪兒，這還用說嗎？”

“那不就得了！”杜峰和高一陽相視一笑。

周齊不滿地嚷嚷：“但這么莊重嚴肅的時刻，好歹讓我正式表個態啊！儀式感懂不懂？……”

“不需要！！”兩人異口同聲地截斷他的話，隨即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周齊撇撇嘴，最終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但其實三人心里都清楚，離開，沒那么簡單。

高一陽是鐵了心要走，不管付出什么代價，他都要試試。

不管于公于私，高一陽的這個決定都要告訴吳維。

吳野聽到高一陽的想法，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陽哥，為什么？”

高一陽沉默地看著他。

“你不要我跟哥了嗎？”吳野不能理解。他自認為，他們的感情處得比新兄弟還要親。這會兒對于聽到這樣的話，他都懷疑是自己在做夢。

吳野轉頭看向吳維，“哥，你說話呀！”

“你決定好了？”吳維問道。

“是。”高一陽態度堅決。

“你至于為了別人來懲罰你自己嗎？”吳維問他。

高一陽深深嘆了口氣，“你覺得我是因為別人懲罰我自己，哥？”

“我知道你看不慣遠航的做法，可這是為了大部分人好！”

“為了大部分，所以就要犧牲那一小部分？這就是你們自我洗腦的方式嗎？”高一陽理解不了。

“大部分的時候，我們必須做出選擇。我們只是選擇了最保險的方式，難道這樣也錯了嗎？”吳維說。

高一陽很無語，“所以，你也是規則的制定者。”他眼里漸漸失去了光澤，“這就是你們建立的新秩序？”

“你倆究竟在說什么？”吳野聽得云里霧里。

倆人都沒回答他，沉默許久。

吳維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而克制，“一陽，你不要沖動。”

高一陽抬眼看他，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我很冷靜。”

吳維不舍得問：“一定要走？”

“一定要走！”高一陽的回答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

吳維的指尖微微收緊，語氣里帶著失落，“你說過，你不會站在我的對立面。”

高一陽搖頭，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我沒有站在你的對立面——我只是，不跟你站在一起了。”

吳維看著他，忽然笑了，笑意卻難達眼底。

他太了解高一陽了，他決定的事，誰也勸不了。他從沒想過要欺騙和隱瞞什么，只不過規則早就在，他只是選擇了沉默。而現在，沉默的代價，就是眼前這道無法跨越的裂痕。

他真的把高一陽當成自己的親弟弟。

他知道他很強，即使離開遠航，他也能活下去，但會很難。一開始，把他拉進大本營，或許真的只是為了壯大這個隊伍，但現在他真的希望高一陽可以好好地，平安的活下去。這一切跟遠航沒有關系，跟能力沒有關系，他只是單純的想要高一陽好而已。

他之前不說就是怕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但不管多不情愿，還是走到了這天。

“到底是為什么呀？”吳野發現高一陽并沒有開玩笑。他哥也前所未有的嚴肅。

高一陽溫柔地看向他，“小野，以后聽你哥的話。”

“什么我哥，他不是你哥了嗎？你干嘛呀？”他急得頭上都冒汗了，仔細回想到底是什么讓他一夜之間做了這個決定，“之前槍的事兒，不是都查清楚了嗎！沒你的事兒，都是那個叫什么汪大春搞的。”

看兩人都沒什么反應，他轉身要走，“我去把他揍一頓，給你解氣……”

高一陽猛地伸手攔住他，“小野！”吳野紅著眼框回頭，高一陽再開口，發現自己的嗓子像被黏住，艱難的擠出幾個字，“……不是因為他。”

“那是因為什么呀？！”吳野一把甩開他的手，聲音里帶著破碎的哭腔，“你倒是告訴我啊！”

“小野，”吳維開口道，“遠航……”

高一陽幅度很輕得對著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告訴吳野。做下這個動作的瞬間，他突然理解了吳維——原來他們做了同樣的選擇。

選擇不告訴小野，讓他能沒有負擔的，開心地活著。

他的心緒突然如決堤般翻涌。

耳邊是吳維將遠航丑陋的一切攤開在吳野面前。

他失神地聽著這一切，踉蹌地跌進座椅——原來真相如此沉重。

“哥，”許久的沉默后，吳野的聲音輕得像片落葉，“讓陽哥走吧！”

“從來沒有人脫離過遠航。”吳維說道。

吳野猛得抬頭，“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