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不僅能掩蓋所有的不堪，還能讓一丁點火光都顯得耀眼美麗。

小鎮石橋上，亮著一點煙星。趙昭明吐出煙霧，皺眉指揮一群人在滿是淤泥的河道里打撈尸體。

“右邊右邊，我看到了?！壁w昭明激動的指著河道里的一具尸體，“哎！那個誰，你踩著沈自安的腦袋了！給我小心點?！?

“抱歉抱歉。”

“沒事沒事?！壁w昭明揮揮手，“他會原諒你的?！?

當趙昭明捂著鼻子把臟臭的沈自安扔進焚燒爐的時候，一個面容純良像學生一樣的女人輕輕走到她身后——是俞筱。

“趙主管，您父親讓我給您帶句話。”

“放。”

“他說?！庇狍阃χ北?，粗著嗓子模仿出男人一樣的聲音。“你趕緊給老子滾回來，不要等老子把你那個惡心的實驗室夷為平地。更不要以為躲在季昌明后面，就能安全無恙?！?

“沒了？”趙昭明斜睨著俞筱。

“沒了?！?

“你也幫我跟他帶句話，記得模仿我的聲音語氣哈，就像你剛才模仿他那樣?！?

趙昭明輕咳兩聲?！肮啡盏内w端臨你給老娘聽著！等我回去的時候，你，還有總公司的所有老頭老太太，統統都要給老娘下跪！不要說什么把我的實驗室夷為平地這種蠢話了，我的實驗室他媽的在地下！還夷為平地，你個蠢貨。”

這時，沈自安的尸體已經焚燒好了。

趙昭明拖出板子，握著一把榔頭，敲碎沈自安還有些大塊的尸骨。

“嗯，燒干凈就不臭了。”敲完開始把骨灰掃進一個黑色的方盒里……

這時，另一邊的故事，也是以沈自安作為開頭的。

“李盛，早就聽沈自安提起過你?！?

李盛穿著一身素白長袍，在萬黔的攙扶下進入了市長潔白的辦公室。

南宏市救她究竟有什么目的？這里安全嗎？他們一行人的出路又在哪里？和厲枝安，厲市長的對話是關鍵……而此刻，她要先搞清楚厲市長是個怎樣的人。

李盛揚起虛弱、人畜無害的微笑，暗暗打量著文件堆后抬起的臉——方正、略帶疲倦，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樣子，黑石一樣穩重的眼睛看到李盛的瞬間亮起光。

“真的嗎？他說我壞話了吧。”李盛輕笑一下，緩緩走近。“畢竟我和他的性格不是很合得來?！?

“沒有的事?！笔虚L站起身從桌后走出，利落的超短發、合身得有些顯老氣的黑西裝反而給人一種踏實的感覺。她一邊說一邊示意李盛坐下，一邊拿起桌上的茶壺倒掉茶渣，又從抽屜里翻出茶葉，走到飲水機旁邊接熱水泡新茶。

整個房間里不斷響著皮鞋硬跟和地板敲打的聲音，忙碌卻穩健。

“這年頭好茶是稀罕物，我這里沒有，不過這個也還行。就是不知道你愛不愛喝茶，你們小年輕好像愛喝奶茶之類甜膩膩的?！睕]有聽到李盛的回答，市長回頭看了一眼李盛，注意到李盛在看她的腳。

“這光景，穿皮鞋不太應景是吧。我也這么覺得，逃命的時候難跑的很?！憋嬎雌饋碛行┠觐^了，熱水接得很是緩慢?！捌鋵嵃。肄k公桌下面就放了一雙運動鞋，危險的時候絕對不會耽誤逃命的。平時嘛還是得端著穩重的樣子?！?

李盛心里大概有了厲市長的畫像——表面慈愛和善，實則是個圓滑的政治人。

這樣的人向來只透露該透露的，面對沒有威脅的人是慈愛的，面對有威脅的人才會露出狠戾的一面，只有利益才是撬開她嘴巴的關鍵。比趙昭明難搞多了。

厲市長走到李盛對面坐下，給李盛倒了杯茶?！吧蜃园哺铱淠隳兀f你不僅有抗體，還能和感染物產生精神鏈接，還說你堅定勇敢是個天生的戰士?！?

這能是沈自安說的話？李盛心中存疑，卻也明白厲市長是在告訴她——小姑娘，你的事我很清楚。李盛開始疑惑厲市長對她的需求究竟是什么？不會和清創一樣要拿她做研究吧？

“是嗎。”李盛面上不動聲色，局促的轉動茶杯。“那我能為您做些什么呢？您把我們救出來，不為您做些什么我也是過意不去?！?

“哪的話?！眳柺虚L說，“你能來就是最大的幫助了。真要讓季昌明拿你研究出什么融合劑來，才是完蛋了。沈自安應該跟你說了吧，季昌明想把全世界的人都變成怪物。”

聽起來，厲市長似乎和季昌明是敵對的?？墒菂柺虚L到底要讓李盛干什么呢？還有……厲市長對季昌明又了解多少？

“天吶?！崩钍⒀鹧b震驚，“季昌明這么做對他有什么好處？沈自安什么都沒跟我說過。季昌明不會追到這里來抓我吧？”

“別擔心?！眳柺虚L悠然喝了口茶，“他現在忙著研究李七男呢，沒功夫管你。”

李盛心頭一震——厲枝安竟然知道李七男的存在！甚至清楚李七男已經被抓了！這個消息，李盛這個當事人都不知情！

李盛感覺杯子里的茶很燙，掌心都燙出薄汗了。

“那真是太好了?！崩钍⑻嶂豢跉?，“不過說真的，您好厲害啊，對清創的事了解得這么清楚。”

“你別怕?！眳栔Π草p輕放下茶杯，“我不會傷害你和你的朋友們，我只是需要你幫我穩定一下人心?！闭f著，她看著李盛僵硬鼓動的胸脯。笑得很是溫柔，“放輕松，我知道你現在已經不會喘氣了?！?

雞皮疙瘩瞬間爬滿李盛全身，她感覺自己在厲枝安面前弱小的像個襁褓嬰兒。

……

“狗日的?！壁w昭明坐在車里，副駕駛上還放著沈自安的骨灰盒，而她手里捏著一沓信在看。

每一封信的標題都是遺書，落款都是——沈自安。

“小子。”趙昭明，把信砸到骨灰盒上，“遺書是要給人看的。你收在汽油桶里干嘛?！?

散落的信上寫著有力好看的字跡，不斷的自我懷疑充斥在每一封沒有寫完的信里。不過，這些遺書，說是隨記更合適——

「……我在監獄遇到了趙昭明。她說，我有機會贖罪，只要幫她清除怪物，救下夠多的人……真的會有感染物嗎？我能相信她嗎？我的選擇對嗎……」

「……趙昭明和季昌明真的不是瘋子嗎？他們竟然用孩子做研究！她說拯救總是面臨著犧牲……世界究竟變成什么樣了……」

「……她要我接近李盛，一個有抗體的實習生。也許，這一次能走到結尾了，我或許能還清所有的賬……」

「……果然，趙昭明就是個騙子。什么疫苗，什么拯救世界都是騙人的鬼話。她要的從來都是權力，沒有什么比一只怪物軍隊更強大的了……我要帶李盛他們離開……去哪？要去「新市」嗎？在那里，或許能和吳謂、二狗、云姐和孩子們過上簡單幸福的生活……」

「……不行，我不能逃?，F在逃走了，那我之前那些為了拯救世界，為了贖罪的選擇算什么？我就是個笑話，我這樣的人配談拯救嗎……不行，我要帶李盛去總公司……那，孩子們怎么辦？我要放棄他們嗎……」

“我真的……我當時講的，明明就是騙你幫我的鬼話嘛——害了多少人就放多少塊石頭，救了多少人就拿出多少石頭，等石頭拿光了，就算贖清罪了……這種騙小孩的鬼話你也信？”

“既然選擇了相信我，為什么就不能信到底呢？這樣我就用不著對你下手了?！?

“算了，死了就別想這么多了，石頭我全給你扔進河里了?！?

“至于，李盛他們……跑到厲枝安的地盤，我就祝他們好運吧。”

……

只見厲枝安目光沉沉的望向窗外，浮起母親對孩般的擔憂。

“路過廣場的時候你都看見了吧。我的市民竟然開始渴望變成怪物了，世界的巨變讓他們措手不及，他們渴望強大的力量。但是他們不懂，人的信念才是最強大的力量……”

李盛打了個寒戰，厲枝安的在側面威脅之后，要開始放軟刀子了。

“李盛啊，人們的精神需要你?！眳栔Π材赣H一樣包容悲憫的眼神落到李盛身上?！澳隳懿倏毓治锏牧α浚褪侨祟惥駪饎俟治锏淖詈米C明。加入我們吧，給那些可憐的孩子，一些面對艱難的勇氣吧。我想要的，只有這點東西……”

太可怕了，李盛幾乎要相信厲枝安了，甚至已經被她菩薩一樣的慈悲打動了。

厲枝安接著說道，“你們就在這安家吧，讓我們擁抱變化，一起建立一個全新的世界?！?

如果說，清創的防疫政策就像給活人套棺材——安全，但憋屈。那厲枝安選擇的路可能就是讓活人騎著僵尸，擁抱變化，卻要經歷人性在冒險中暴動的風險。

而李盛的力量，能成為一種精神的象征——告訴所有害怕僵尸的人，人的信念能激發無限潛力。僵尸在人類的力量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可問題是？李盛還是人嗎？李盛停下呼吸，在毫無血色的臉色下映襯的像個死人。

“您的人不是可以操控感染物嗎？”

厲枝安嘆了口氣，誠摯的眼底閃過一丁點幽暗，“操控感染物的技術現在還不算十分成熟?！?

“那……”李盛說，“要是您的技術成熟了之后，會不會拋棄我？您知道的，我剛從清創逃出來，現在還心有余悸?！?

“不用擔心?！眳栔Π舱f，“到時候我會有更好的研究對象。”

她的目標也是李七男嗎？李盛心底思忖。

“說我不擔心自己的未來是不可能的，您看這樣可以嗎？給我一些關于李七男的調查資料可以嗎？我也很想搞清楚自己的來歷。”

“這可真是難倒我了?！眳栔Π参⑽⒆?，“因為我也還沒有，你看這樣行不行，我之后一收到她的文件就叫人送一份給你。”

那就是沒戲。沒關系，反正李盛也沒抱著成功的希望，她的目標是季昌明的資料。

“那……沈自安交給你們的那個U盤……”

“太不幸了，清創應該是發現了沈自安的行動，在他拷貝的信息里放了病毒。”厲枝安悲痛的搖搖頭，“現在不僅沒有成功掌控沈自安冒死送出的信息，甚至還把我們自己的研究資料搞丟了……”

厲枝安真的搞丟了U盤里的信息？李盛不信……這搞不好是試探。

“呀，真是太可惜了。”李盛趕緊搶話，一幅天真的樣子，“不過沒關系，沈自安留了一份給我。”

厲枝安緊盯著李盛的眼睛，驀地笑了?！澳钦媸翘昧耍兄x你愿意幫我?！?

“因為我們是盟友嘛。”李盛想要一些表示，“那……”

“我給你季昌明的檔案吧，他的我有?！眳栔Π差D了頓，“不過要行動之后了，我需要找找。”

李盛面露感激，“太謝謝您了，您要我做的事能詳細跟我說說嗎？我一定做好，報答您?！?

……

李盛走出厲枝安辦公室前往住處的時候，天已經黑定了。李盛看向不遠處，伙伴們所在的白房子，像黑夜里的一小塊方糖，感覺很輕易就會被黑色吞噬。

“今天過了，你只有兩天了，明天我陪你去測試一下能力?！比f黔固執的背著李盛，語氣冷硬。

李盛低頭看著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健壯女孩，明明和她差不多的年紀，卻透露出一種久經沙場、殺人如麻的冷漠。心中不由得開始想——萬黔的立場是什么？有可能幫她嗎？

“好?！崩钍⒄f，“我很好奇，你和沈自安認識很久了嗎？老實說，我認出你來了。你是X吧，也是和沈自安接頭，拿到U盤的那個人。我都不了解沈自安，他說他想拯救世界，我覺得怪可笑的，因為他甚至都拯救不了他自己，被「清創」的人耍得團團轉?！?

“這重要嗎？”萬黔冷笑一聲，“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好好辦好市長交代你的事。”

這時，李盛的住處已經到了。王二狗、吳謂、云姐和孩子們，全都站在門口等著她。

萬黔沒好氣的把李盛放下來，俯視著李盛?！叭绻蜃园渤晒攘耸澜?，人們會叫他什么？會叫他英雄，會美化他的一切選擇和過去?，F在他死了，也沒有成功，他就變成蠢貨了？”

“他不可笑，沒人可笑。”萬黔說完，挺著筆直的脊梁離開了，孤身走進黑暗里。

三天后，哦不，過了今晚只有兩天了……

李盛要在幕后操控怪物，匍匐在萬黔腳下，把她變成人們心中的神……

李盛打定主意了，這個神，她要自己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