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顧銘沒有拒絕,趙德敬還算滿意。
至少,還有回寰的余地,要是顧銘一口拒絕,今日這晚宴怕是難以繼續(xù)。
拉攏之事暫放,
趙德敬道:“這第二件嘛!便是春闈之事!”
說著,他將視線看向了林淵:“你我二人,斗了幾十年,雖說都是我勝于你,但我從未因此感到自豪,我知道,我之勝你,不是我強于你,只因我身后是趙家。”
林淵沒有回應(yīng)。
趙德敬繼續(xù):“春闈之事,我趙家可以放手。但,我想跟你再斗一次。”
林淵聞言,依舊沒有回應(yīng),只是拿起了酒杯。
可酒杯抬了一半,卻停在了半空,愣了須臾,酒杯突然落桌。
接著林淵道:“可!”
正如趙德敬所言,斗了幾十年,他從未贏過,兩任妻子,四個子嗣皆受牽連而亡命,他敗了,敗得一塌糊涂。
可他從未認(rèn)輸,他敗的不是趙德敬,敗的是數(shù)百年趙家底蘊。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還跟小孩心性一般爭強斗勝。”
看到兩人舉動,顧銘嘲笑一聲,隨后又道:“今日心情不錯,你二人要斗,我便當(dāng)個見證,放心,我絕不偏袒。”
“好!”
趙德敬林淵幾乎同時出聲。
強者,往往不是服輸之輩。
趙德敬認(rèn)為,二十載的朝堂博弈,他對林淵勝之不武。
而林淵則認(rèn)為自己輸?shù)牟皇悄芰Γ黔h(huán)境。
二人都對此耿耿于懷,甚至是執(zhí)念。
如今有一個公平的機會,自然誰都不想錯過。
如顧銘所言,同小孩一般幼稚。
可人性如此,縱使兩鬢斑白已黃昏,心中許地仍少年。
大道至簡。
比試應(yīng)下,林淵問到:“趙相準(zhǔn)備如何比?”
“就以春闈為棋局,紙上談兵,你我各自落子,若你勝,本屆春闈,趙家絕不再染指。”
林淵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趙相請。”
“禮部新規(guī),今朝不報永失參考資格,這步棋,夠果決也夠狠,然,卻被一個坊間傳言破了。”
趙德敬說著,話鋒一緩,又道:“只是我也沒想到,顧統(tǒng)領(lǐng)好生霸道,竟以武之身,為天下學(xué)子撐腰,不得不說,顧統(tǒng)領(lǐng)好氣魄。事情到了這步,我趙家也只好退一步,畢竟與一位武道至強者紅臉,是有風(fēng)險的。”
趙德敬頓了頓,見顧銘沒有對此回應(yīng),繼續(xù):“至此,春闈一事如舊,我趙家只得另尋他法。
依往制,科舉試題皆由翰林院起擬,再由陛下點題,而后禮部封存,這期間程序繁瑣,若是哪一處出了紕漏,泄了題,也未必不能。
若是不少人考前拿到試題,做足準(zhǔn)備,個個交得一副好答卷......你林淵雖是主考,榜上卻全是我趙家門徒,林相,當(dāng)如何是好啊?”
林淵蹙眉。
他道:“趙相真是好算計,若嚴(yán)查泄題,我林淵身為主管,十個腦袋也不夠砍,若是放任,科舉依舊是你趙家權(quán)柄,當(dāng)真難解。”
趙家把控朝堂,門徒遍布各級,真要是想以泄題置他不忍,并非難事。
趙德敬看林淵面露難色,神色中多了幾分得意,正欲再言,卻聽林淵幽幽開口:“只是.......”
“只是,昨日我已請奏陛下,今朝科舉試題,不依往制,乃由陛下考場親點。”
幾乎是林淵說完的同時,趙德敬立即出聲反駁:“此不合制,科舉何等大事,考題怎能考場欽點,如此兒戲?qū)嵞?.....”
“趙相!”林淵亮聲,言語尖銳了些許:“圣旨為律,法為制,陛下行事,何來合不合制一說?再則,陛下考場點題,是體恤學(xué)子,亦是親民之舉,陛下還說了,不僅是點題,她還要視察閱卷。”
趙德敬聞言,幾乎下意識的看了眼顧銘的方向。
他試想過很多種可能,卻唯獨沒想到是這種應(yīng)對。
林淵竟然預(yù)判了他準(zhǔn)備用泄題做文章。
他不明白,一個初登帝位毫無根基的稚嫩女娃,一個武夫,一個廢相,怎么就有如此大的魄力,敢如此行事,竟然敢不遵往制。
這可是動搖國策,是否認(rèn)先制先規(guī)。
雖說君者言過于法,但古往今來,卻少有君王以帝威凌駕律法,這是為君大忌。
臣民也是人,不是帝王私產(chǎn)奴役,以帝威驅(qū)命于人,視律法為擺設(shè)的帝王,向來沒有好下場。
就算是先帝,當(dāng)初為保林淵干預(yù)科舉閱卷,也是付出了代價的。
可這三人,卻.........
不等趙德敬更多不解,林淵繼聲:“陛下考場點題,可斷泄題風(fēng)險,視察閱卷,可保批閱公平,趙相,你這棋一開始就是步廢棋啊。”
趙德敬一怔,足足愣了好幾息,才回道:“看來你們的決心比我想的大,這棋再下下去無非兩敗俱傷,實在沒有必要,春闈之事,我趙家不再干預(yù)。”
言語中,趙德敬朝林淵拱了拱手:“春闈這盤棋,我認(rèn)輸。”
本想與林淵好好比試一番,他也是沒到會是這般虎頭蛇尾。
既然他低估了林淵這幾人的決心,事情的走向超出了他的預(yù)料,再多的準(zhǔn)備也就成了廢招,不如就此借坡下驢
本來就是要放棄春闈的,認(rèn)輸?shù)挂矝]什么。
從個人來說,這局對方展現(xiàn)的魄力,他自問是做不到的,也算輸?shù)梅狻?
林淵聽到認(rèn)輸,莫名心中咯噔一下。
贏,這么容易嗎?
可為何,他卻沒有一絲勝利的喜悅?
可能是看出了他的迷茫,趙德敬道:“你我斗了幾十年,雖我非本意,但你那逝去的妻兒,我確實很抱歉......”
“趙相,”林淵道:“你我身在高位,很多事身不由己,我從未對你有過私怨,我踏上這條路,便已有了覺悟,你不用為此愧疚什么,朝堂無仁義,只有手段,你我最是清楚,不是嗎?”
本是心懷愧疚,卻是林淵反來安慰,趙德敬不禁唏噓:“是啊!朝堂無仁義,有的都只是手段,讀了一輩子圣賢書,到頭來,做的全是骯臟事。”
他這番話,是自嘲,亦是感動。
到頭來,這個斗了幾十年的手下敗將,卻是最懂他的那人。
“你們這些文人就是矯情!”
一聲吐槽響起。
林淵趙德敬紛紛扭頭,看向了顧銘。
顧銘環(huán)視兩人,繼續(xù)道:“我今日來,不是來吃飯的,也不是來看你們下棋的,我今日,是來送禮的。”
“送禮?”趙德敬很不解。
就連林淵,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剛才趙相說我膽子大?”顧銘笑了笑,拍了拍手,道:“那是你趙德敬眼光太狹窄,還未見識過什么是真正的膽大。”
隨著他拍手,廳外幾道疾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