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剛剛過完元宵節的皇城中,絲毫沒有熱鬧過后的氣氛。
可能是因為天氣陰沉的緣故,走在宮道上的趙德秀覺得空氣有些壓抑,他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
胸中的郁氣呼出后,趙德秀感覺到他心中的壓力減少了一些。
今日,便是張德鈞帶姚恕入延德宮的日子。
心中記掛著這件事,趙德秀就不可能會太輕松。
一旁的趙德昭看出了趙德秀的心情不太好,怕屁股遭殃的他,乖乖的跟在趙德芳的身后,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幸虧憋屈的時間總有個頭,不久后他們二人就來到了延慶宮內。
進入延慶宮有王皇后護著的趙德昭,一下子放開了天性,趁趙德秀不注意的時候就拉著宮里的內侍往宮外的空地走去。
延慶宮外的空地上,有著一顆大樹,趙德昭敏銳的感知到上面很可能有鳥窩。
知道管教要松弛有度的趙德秀,這一次沒繼續出言阻止趙德昭。
趙德秀將注意力放在了身體日漸好轉的王皇后身上:“母后,今日不如與兒臣對弈一局?”
見趙德秀有手談的興致,王皇后自不會拒絕。
當內侍取來棋盤在二人中間放好后,知道趙德秀喜執黑的王皇后,主動拿起了白子。
圍棋規則執黑先行。
趙德秀沒有推讓,率先取出一枚黑子敲擊在了棋盤上。
很快寂靜的宮內,就響起了黑白棋子,交錯落下的清脆聲。
幾輪過去后,王皇后發現了今日的趙德秀棋路有些變化。
以往趙德秀的棋路都偏向防守,而今日趙德秀在對弈時,展現出了主動進攻的意向。
趙德秀棋路的改變讓王皇后的興致愈發濃厚,而為了打破有些沉悶的氣氛,王皇后主動問道:
“你有時間可以去向陛下請安。”
王皇后的這句話,讓趙德秀感到有些意外。
趙德秀一邊落子一邊說道:“父皇政務繁重,兒臣見不到他。”
趙德秀說的是事實。
想向世人展示仁孝人設的他,怎么可能會忽略了向趙匡胤請安的事呢?
可之前他去的時候,趙匡胤正在與大臣們商議政務,只派了一位內侍讓他先行離去。
“勤勉治學并每日問安二宮即可。”
這是趙匡胤讓內侍帶給他的口諭。
天子每言,皆為圣旨。
要不是有這道圣旨在,趙德秀早就想借問安之名行觀政之實了。
趙匡胤的那道口諭,王皇后自然是知道的,但為妻為母的她,在有些事上看的更加透徹。
“你知道陛下為何每隔幾日,都會給你一個賞賜嗎?除卻對你有期望之外,還是在隱晦地表達著對你的思念。
陛下之前以政務繁忙拒絕見你,但陛下總有空閑的時候,空閑的時候就想見你了。”
聽完王皇后的解釋后,趙德秀本想脫口而出:“父皇可以明旨召我。”
可話剛到嘴邊就被他咽了下去。
華夏自古以來的父愛不都是這樣的嗎?濃厚卻又十分含蓄。
見趙德秀若有所思,王皇后就笑著不再說這件事。
趙德秀沉思一會后,開口說道:
“也許不久后,兒臣就能時常見到父皇了。”
王皇后聽聞這句話,還以為趙德秀在他的點撥下開竅了,可她想錯了。
身為皇子,會因趙匡胤政務繁忙難以相見,但若在不久后,他不再單單是皇子的身份呢?
蟄伏忍耐,有時在政治中是必須的。
可趙德秀年輕氣盛,有些事他忍不了。
都將手伸到他的延德宮來了,你過界了叔父!
因心中有事,趙德秀落子的速度愈發快了些。
隨著一顆顆黑子不斷落下,棋局的局勢變得對王皇后漸漸不利起來。
這讓王皇后心中暗暗感慨:
年輕人的鋒芒,是有點不好抵擋呦!
...
延慶宮內,棋戰正酣。
在延德宮中,有一場無形的交鋒也即將開始。
張德鈞引著手捧奏本的姚恕,大步邁入了延德宮中。
近來延德宮中的內侍及宮女,都對延福宮的內侍到來感到習以為常,沒人會將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
在將姚恕帶到魏仁浦的房門外后,張德鈞指著姚恕手中的奏本說道:“以往經過陛下審閱的奏本,都是先直接送到魏仁浦房內。
某這幾日幫你打探清楚了,皇長子及皇次子還有半個時辰左右才會回宮,你好好把握時間。”
說完這番話后,張德鈞就手捧趙匡胤的賞賜走遠了。
趙普的身邊,有趙光義的人。
在這種情況下,趙光義想讓姚恕成為為魏仁浦送奏本的文吏并不難。
可每次的奏本傳遞,都是與趙匡胤的賞賜同時進行,而賞賜送到延德宮的時間,都在張德鈞等內侍的掌握中。
況且若不打點通延福宮送賞賜的內侍,一旦姚恕在魏仁浦房內待久了就很容易被察覺。
見張德鈞將他的要求辦的很好,姚恕滿意的點了點頭。
而后他便手捧奏本進入了魏仁浦的房內。
正在品茗的魏仁浦,見有一小吏手捧文書入內,心中浮現了一些疑惑。
以往小吏送來文書都是在下午,今日怎么成早上了,不過這點疑惑在魏仁浦心中轉瞬即逝。
魏仁浦淡淡地說道:“將奏本放在一旁的案上就可以了。”
以往當魏仁浦說完這句話后,小吏都會照做并很快離去,今日卻不一樣。
姚恕是將手中奏本放在了一邊的案上,可他沒有馬上離去。
姚恕在對著魏仁浦一拜后,口中如獻寶般的說道:
“我為帶一句話而來。
若魏公愿意,我之明主,可以幫魏公重掌大權。”
姚恕說這句話時充滿了自信。
他相信久掌大權的魏仁浦,一定無法忍得住這句話帶來的誘惑。
果然在他說出這句話后,魏仁浦瞬間放下手中茶杯,抬起頭看向了他。
“你是為誰而來?”
在政壇沉浸多年的魏仁浦什么場面沒見過。
這種見縫插針傳遞消息的事,他以往自己就沒少干—政治家的基操。
原本魏仁浦以為身前的姚恕,可能是外朝某位重臣派來的,也可能是受到了邊疆某位重藩的指使。
想通過幫助自己,讓自己與他們結黨?
可當魏仁浦聽到姚恕口中的人名后,他就再難以保持鎮定。
“我之明主,現任殿前都虞候,乃是陛下胞弟趙光義。”
“趙光義?!”
魏仁浦既驚且怒,他萬萬沒想到頗有賢德之名的趙光義,竟會干出這種事!
魏仁浦直接拍案而起:“借皇弟之尊,暗中勾連大臣以為羽翼,他想干什么!”
“你就不怕吾將這事告知給陛下嗎?”
盛怒之余,魏仁浦直接開口威脅道。
可面對著魏仁浦的威脅,姚恕顯得很淡定。
他敢在魏仁浦面前直接說出趙光義的名字,肯定是有原因的。
“魏公要做什么,我無法阻攔。
但當下房內只有你我二人,天下間誰會相信魏公的話?”
姚恕的話讓魏仁浦啞口無言。
盛怒下的他,竟一時忘了這一點。
沒有實證,莫說趙匡胤,恐怕趙德秀都不會相信他的好叔父,竟會想著與他爭奪儲位。
疏不間親,歷史上趙普就是敗給了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