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恢復三更）

上書房內，檀香裊裊，卻掩不住一股焦灼與亢奮交織的氣息。明黃綢緞包裹的奏疏堆積如山，幾乎淹沒了紫檀大案。

佟國維端坐主位，手捧一盞雨過天青釉蓋碗，指尖隨著口中哼唱的《長生殿》小調輕輕叩擊桌面，一派志得意滿，好不自在。

大學士馬齊與戶部尚書張廷玉分列左右，領著幾位中書舍人、筆帖式埋頭疾書，將百官推舉新太子的奏本分門別類，謄錄匯總。

墨汁淋漓，算珠噼啪，這推舉儲君之事，儼然成了帝國眼下最時髦、最緊要的頭等大事。凡有資格上本的官員，無不絞盡腦汁，字斟句酌，生怕這“從龍定鼎”的潑天功勞，從自家指縫間溜走。

“佟相，”馬齊放下朱筆，臉上堆滿笑意，親自端過兩盞熱氣騰騰、奶香四溢的奶茶，“您潤潤嗓子。這奶子茶，茶房今兒沏得格外香醇。”

佟國維接過，掀蓋輕嗅：“嗯，是股子醇厚勁兒。”

他目光掃過角落，見張廷玉依舊沉默地整理著奏本，便笑著揚聲道：“衡臣啊，別光顧著忙，也歇歇，趁熱嘗嘗這奶子？涼了可就腥膻，失了風味了。”

馬齊也笑著附和：“正是！佟相說得對，衡臣兄，這奶子茶趁熱喝，涼了味兒就差了。”

張廷玉頭也未抬，只淡淡應道：“多謝佟相、馬中堂美意。下官脾胃虛寒，素不慣奶腥，還是清茶更合宜。”

佟國維嘴角笑意更深，抿了口奶茶，對馬齊道：“馬大人你看，這人各有志，強求不得。咱們喝著舒坦，便是了。”

他瞥了眼匯總冊子上的數字——廉親王胤禩名下，推舉票數已逾八成！其余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十四阿哥胤禵加起來，也不過寥寥一成出頭。

這種近乎碾壓的“眾望所歸”，讓他胸中豪情萬丈，仿佛已看到八爺入主東宮，佟家一門煊赫無極的未來。

就在佟國維志得意滿，幾乎要哼出下一段戲詞時，殿門外一聲清晰的“皇上駕到——”

佟國維手一抖，險些潑了奶茶，慌忙起身。馬齊、張廷玉及一眾屬官更是手忙腳亂地放下筆墨，匍匐在地。

康熙皇帝已負手踱了進來，臉上竟帶著幾分輕松的笑意：“都起來吧。朕路過，進來瞧瞧你們這‘公推’的熱鬧事，辦得如何了？”

“臣等叩見皇上，萬歲，萬萬歲！”眾人齊聲山呼，戰戰兢兢起身。

佟國維定了定神，躬身回稟：“回皇上，托皇上洪福，百官推舉奏疏已匯總九成九，只剩零星幾份偏遠省份的還在路上，大局已定，不日即可具本呈覽。”

“哦？”康熙似乎興致頗高，走到堆積如山的奏疏旁，隨手拿起幾本翻看，“結果如何？朕這滿朝文武，心之所向，究竟是哪位皇子啊？”

馬齊連忙上前一步：“啟稟皇上，據目前統計，廉親王胤禩得票……獨占鰲頭，遠超其余諸皇子。此外，誠親王胤祉、雍親王胤禛、貝子胤禵等，亦有少數推舉。”

康熙“唔”了一聲，不置可否。他信手翻看著奏折，目光掠過那些或文采斐然、或言辭懇切的推舉理由：

“吏部文選司郎中王全功奏曰：廉親王賢德布于四海，仁孝聞于朝野，溫良恭儉，禮賢下士，實乃眾望所歸之賢王，儲位不二人選…”

“光祿寺少卿錢名世奏曰：八阿哥天潢貴胄，龍章鳳姿，聰慧仁厚，…臣伏請圣裁，早定國本，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河道總督趙世顯奏曰：廉親王明察秋毫，洞悉民瘼，昔年協理河工，調度有方，澤被黎庶。若正位東宮，實乃江山之福，蒼生之幸…”

康熙翻著，嘴角似乎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忽然，他手指一頓，目光落在一份奏折的署名上——廣東提督尹德。

奏折內容與其他大同小異，無非是稱頌胤禩賢德，堪為儲君。

但康熙盯著“尹德”這個名字，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他拍了拍手，仿佛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塵，環視一圈緊張的上書房眾人，意味深長地笑道：

“天意昭昭，人心灼灼。這‘公推’二字，倒是把諸卿的心，都照得亮堂堂了。好，很好。”

言罷，不再多看一眼那堆積如山的奏疏，轉身便走，只留下一句：“你們接著弄吧，朕等著看最終的結果。”

“臣等恭送皇上！”佟國維等人連忙躬身相送，直到龍袍消失在門外，才敢直起身。

佟國維回味著皇帝那句“天意昭昭，人心灼灼”，尤其是那兩聲“好，很好”，只覺得心頭一塊大石落地，這分明是圣心默許啊！

他臉上重新煥發光彩，與同樣喜形于色的馬齊交換了一個篤定的眼神。唯有張廷玉，默默回到案前，看著那被皇帝隨意丟回的尹德奏折，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思索。

幾日后，乾清宮。

在京王公、貝勒、文武重臣依序肅立，鴉雀無聲。被圈禁數月的敦郡王胤?與貝勒胤祥，也已奉旨放出，站在皇子隊列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丹陛之上。今日，是康熙皇帝宣布百官公推新太子結果的日子。

康熙皇帝高踞龍椅，神色沉靜，不辨喜怒。

“眾卿。前番命百官推舉儲貳，以定國本。如今，票數已然匯總。”

他略一抬手，李德全立刻躬身，打開錦匣，取出一份用黃綾裝裱、蓋著上書房印信的奏本，朗聲宣讀：

“奉旨匯總百官公推儲君奏疏，計有效票數一千三百七十六份。其中——”

“推舉廉親王胤禩者，一千一百八十九份！”

這個數字報出。佟國維嘴角難以抑制地上揚，幾乎要當場謝恩！

胤禩本人雖極力維持平靜，但緊抿的嘴唇和瞬間明亮的眼神，暴露了他內心的激蕩。胤禟、胤禵更是喜形于色。

然而，李德全的聲音繼續響起，平穩無波：

“推舉誠親王胤祉者，九十七份。”

“推舉雍親王胤禛者，六十三份。”

“推舉貝子胤禵者，二十七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