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看到了這一把精妙絕倫的鑰匙,就知道沒有這把鑰匙,尋常人想從大門進去滎陽錢庫,只怕難如登天。
韓國宮匠,最善兵器與技藝。
放下鑰匙,拿起布帛翻閱,竟不是韓言,而是秦篆!
韓姬,你還真是有心。
他九歲回秦國,只會秦篆,其他國家語言不會,也不需要會。因為他是國君,出入自有典客(外交官)翻譯。
“夫人親口說的,這些是滎陽三成的錢財?”
何會恭敬回稟,“奴婢沒有見到夫人,是夫人身邊的徐傅母親口說的?!?
嬴政“嗯”了一聲,擺手揮退左右,自己閱覽賬本數目,他略懂賬本,畢竟他生母趙太后也擅長經商,幼年曾教過他。
但要他打理店鋪之類的,他也不會。
沒想到,滎陽三成的錢財,竟有如此龐大的數目,不愧是富都。
至于那七成,既然已給了韓國就算了。
賬本數目清晰,語言利索,一個含糊之詞都沒有,他看著也輕松,這就是能人的本事了。
他現在最缺一個打理后宮的人,看中的人選就是韓姬。
單憑這一份賬目布帛,韓姬絕不是徒有其表的人,絕對是干實事的奇才!
王后平庸,趙氏狠辣,謝艾軟弱,出身低微不服眾,羋氏嘴碎,秦氏木訥,燕姬不認字,齊媯只會空話,魏姬嘛,自己的封地管得有模有樣,但還不足以管后宮。
也就剩下將自己封地管得天下聞名的韓姬了。
后宮眾人,性格、才能、見識各有缺陷,管理宮務,必定出差錯。為了更順利讓韓姬接手后宮,宮務在眾人手中輪流一圈,更讓人心服口服。
也不知,韓姬是否明白他的苦心。
無論如何,宮務都不能再讓他母后管著了。
嬴政大手撫摸著織金布帛賬本,韓姬,你可立得住啊,寡人能否掌權的關鍵一步,就在你身上了。
洗漱完的韓太姒斜靠在床榻上,拿起竹簡通覽,拍了一下竹簡,“這《詩經》真是常讀常新。”
今夜值班的人是徐傅母,她困惑道,“夫人,奴婢不明白,你為何將滎陽指定要大王管理呢?!?
“大王自始至終要的就是滎陽,屢次給王兄施壓,百萬秦軍在邊關匯集,王兄膽子小,不經嚇,就會再次出爾反爾?!?
“秦國朝堂暗波洶涌,左有昌平君,右有呂不韋,又有嫪毐之亂,大王看似已經親政,實則沒有掌權。在蘭池宮,你沒聽見,內宮私庫沒錢,這足以說明,帝國的錢糧大權在另一人手中。”
徐傅母一向最為欽佩公主的敏銳,低聲問道,“誰?”
“甘泉宮太后,我敢斷定,不止錢糧,還有國璽玉印,都在甘泉宮?!?
徐傅母眼睛都瞪大了,驚訝無比,“可大王已經親政,國璽怎會不在大王手中?”
韓太姒悄聲分析,“錢財的收攏一時半會無從查起,但流向可是一清二楚的。比如軍糧軍餉,水利工程,征服徭役,以及王莊封地的收益支出等等,都需要國璽印章,才可調動?!?
“秦國國庫,誰不知是昌平君管著?”
“要是大王手中有國璽,又何必專門提起內宮錢財,還為此大發雷霆。只需要下一道王令,蓋上國璽,批閱內宮的錢財調取,不就好了?”
“且王后是昌平君之女,統管后宮,內宮困乏,就會怨聲載道,昌平君為鞏固王后的權威,都不用說,就預好這一份錢財?!?
“可現在就是,昌平君想給錢,但給不了,因為有道致命傷,大秦律法,沒有國璽蓋章,誰也不得私自挪用國庫錢財?!?
徐傅母很早就知道公主的才能手段,要是公主是個公子,韓國一定會有全新的局面。
可惜,是女子。為了自保,無論是容貌,還是才能,公主在新鄭王宮只能一度藏拙,才能清白活下去!
韓太姒繼續捧起竹簡閱讀,她沒說的是,本事才能,有人賞識是一回事,自己抓住機遇又是另一回事。
協理宮務,就是大王給的機遇。
滎陽賬目布帛,其實不給,也行,去到滎陽財庫,就什么都知道了。
但,她得讓他知道,她也是有管賬理財的本事。
日后,有個像管理宮務這樣的事,他能想起自己,隨手給自己展示的機會,也是大有可能的。
女子與男子看似不同,實則也是一樣:都得靠本事,才能立足世間。
她從不坐以待斃,只會順勢而為。
“很久,沒聽我們韓地的歌調,改日,得彈奏一曲,愉悅心情才是?!?
徐傅母苦笑道,“夫人,等您好了,該收拾房屋才是。還有秦國給的封地田莊,怎么沒影了。”
韓太姒眼眸一轉,封地田莊,要國璽蓋章,批閱才行。
這就是繞不開的結。
大王定是想過很多法子,都沒能拿回國璽,可見趙太后的防備有多深。
“封地田莊倒也不急,我們在咸陽還有不少日進斗金的店鋪,足以支撐我們的飲食用度了。房屋布置,倒值得我好好思索,不僅要實用方便,還要好看別致?!?
“我讓妦媵妾畫的杜東殿房樣子,開始畫了沒有?”
徐傅母回道,“妦姑娘開始畫了,還需等個一兩天呢?!?
“也不需要畫得很好看,只需要畫出大概房屋就行,讓我辨認一下東西南北就行?!?
“哎-,奴婢明日提醒妦姑娘一句。時候不早了,夫人,快歇息吧?!?
韓太姒慵懶打了個哈欠,將竹簡遞給她放好,“嗯,我也困了。”
她睡得多,下午睡不著,就命令奴婢們收拾出一個大書墻,專門放竹簡書籍、筆墨布帛之類的,還有些小細節,得等她下得來床,再吩咐怎么收拾。
側躺著,拿厚實的綾羅布蓋住隨侯珠的光芒,才瞥到窗外雪光幽幽,秦國的冬季比韓國冷一些,冬日長,平民庶人如何度日,如何過冬,這個冬季過去,不知又會死多少人。
不知怎的,她夢見了新鄭舊冷宮,雨雪紛飛,湖面結冰,有個少年,望著廢墟冷宮,神情悲傷。
“喂——,你是誰?來這里做什么?”
他穿得很單薄,面容清瘦,卻很俊俏帥氣,身材有些削瘦。問話也不說,不過,他很好學上進,時常溜進新鄭王宮的藏書閣。
自己,時常撞上他苦讀竹簡書籍。
“你今日讀了什么,你在外面見到什么好玩的?”
他有時會說,有時沉默,有時也會教她實用的道理。
一晃數年,他算是自己的兒時讀書好友了,不知他現在哪里?
只聽過,他要拜師學本事,具體拜誰,學什么本事,是死是活,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