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雷流注稍縱即逝,幾個眨眸間便要消散,留給李常羲思考的時間不多,他猶豫了兩息,終是未曾抬手招來【震雷】。
那道金色流光下墜速度漸快,直至沒入地面,一道師父白玄都曾心心念念的二品流注,就這樣被李常羲放棄,若是被白玄知曉,免不了要跳腳罵娘的說一句‘暴殄天物’了。
但李常羲卻絲毫不覺惋惜,他心中隱有一種感應,【月華流注】就隱伏在這些絮亂的流光之中。
他漸漸昂首,視線中,五顏六色的流光紛亂迷人眼,師父所給的流注法訣似乎并沒有辨別流注品階的效用,故此,眼前密密麻麻的流注,只能依靠李常羲的自身穎悟來分辨。
似方才天雷震落而下墜的那道金色流光,李常羲便是心中登時有了明悟,仿佛福至心靈一般,便認定了那道金色流光就是【震雷】。
至于要從萬千流光中精準地挑選出【月華流注】,無異于大海撈針。
流注這玩意兒,是要與往后仙途密切相關的,直接決定了以后的修煉途徑以及功法方向,可謂是重要至極,若不小心出了岔子,將低階的流注引入了體內,那便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李常羲兩只桃花眸子張得大大的,仔細辨認感受著每一道流光的品階。
輕云蔽月,天色皎皎,那輪玉盤下,有一團白芒,不似其余流光那般拖出長長的尾焰,倒像是一點如豆的燈光,圓陀陀的,在那里耀灼,周遭的流光好似莫敢靠近一般,都離得遠遠的,那道白芒自然就顯得一枝獨秀了。
“那是月華流注!”
幾乎在李常羲的目光與那道白芒相接觸的一剎那,他心中頓時有悟。
此時,識海內的【太陰玄書】也似有感應,光芒大作,在那里不停地輕顫,這使李常羲更加確定,那道圓陀陀的東西,應當就是【月華流注】無疑了。
李常羲抑下心中激動,掐劍指,默念師父白玄所授的流注法訣,大喝一聲:
“來!”
卻不見那【月華流注】有任何移動的跡象,仍舊懸在月下,好似在高傲地與李常羲對望,并帶有幾分不屑。
“師父不是說,他給的流注法訣能引一品流注入體么,怎的似這般毫無反應....”
李常羲眉頭一蹙,發覺了不對,恐怕整個少陰道統都無人引得過一品流注,那么師父白玄怎知此法能引一品流注入體呢?
“娘的!不吹牛會死啊,豈非誠心誤我仙途!”
他暗罵一聲,眼看著那道【月華流注】光芒漸弱,就要消散了,卻沒有一點辦法。
忽地,他泥丸宮猛顫,識海中的【太陰玄書】自動翻頁,露出了第三頁的內容。
《太陰引注訣》五個大字金光湛湛。
李常羲大喜,這玄書,真是雪中送炭啊,他閉目觀想法訣,掐劍指頂住眉心,洪聲念道:
【太陰凝暉,玄竅洞開。
月華入脈,玉液徐來。
流注倒懸,入我靈臺。
一息不滯,萬頃無礙?!?
張眸,抬手,劍指一勾喝道:
“月華流注,來!”
眼前絮亂雜流彌散一空,天地間,只余月輪與那道流注,好似大小玉盤。
接著,原本光芒漸漸萎縮的【月華流注】又驟然明亮起來,在李常羲劍指勾動那一剎,飛速飄來。
來到近前,化作道道靈光,涌入李常羲眉心。
須臾之間,【月華流注】便被吸食殆盡,周遭的場景驟然變幻,李常羲引注之時所踏入的那片浩渺之境支離破碎,眼前復現竹林、竹舍,耳畔是響雷陣陣,以及遠處的雞鴨聒噪。
“這是....已將月華流注引入體內了么?”
呆立在竹林中的李常羲全然未察覺到,自己眉心多出了一道時隱時現仿若月輪的印記,散發淡淡清芒。
眉心煉月。
他只覺體內靈炁翻江倒海,在經脈竅穴中奔騰不止,渾身關節咔咔作響不休。
丹田巨震,滾滾如沸的靈炁涌入丹田竅穴,終復平歇。
“我入養性輪了?”
李常羲抬手,心念一動,自天際揮灑而下的月暉化作千絲萬縷的細線,映照在他掌心。
合掌為拳,他攥住月線,往后一扯。
一片大好竹林,霎時折了一半,其切面光滑平整,好似仙人揮劍。
蟄龍峰頂,已平靜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湖,忽然間湖水激蕩,澎湃的波濤皆往同一個方向洶涌而去,那是李常羲所居住的竹林。
從不主動浮出水面的湖底黑龍,竟也破天荒的探出腦袋,垂首低吟起來。
.......
“呼~呼~”
小茅屋內,白玄還在夢與周公,瞌睡正歡,名為徒弟但事實上更像貼身丫鬟奴婢的大徒弟何晴婉在一旁凝炁炒制靈茶。
白玄素來的習慣,一睡醒便要沖一泡上等靈茶,以茶水擦拭惺忪睡眼,再高呼一聲“茶能明目”,吐出胸中的郁濁之氣,然后將杯中茶水傾入口中漱洗一番,再一口咽下,最后仰頭來一句:“舒坦!”
這,才叫懂茶。
對于白玄頗以為傲的附贅懸疣,性子溫吞的何晴婉從來都任其所為,反正師父要她做啥就做啥,從無半點怨言。
她自幼無父無母,正當要餓死道旁之際,是白玄遞給她一塊干餅,一壺水,待她略微恢復幾分氣力后,又為她探測靈竅,拉著她的手,帶到了蟄龍峰。
此后不僅有了衣食無憂的日子,更成了凡人心中高不可攀的仙子,這要擱在以前,連做夢都不敢這么做。
故在何晴婉的心目中,師父白玄便是她的父親,閨女為父親端茶遞水捏肩捶背,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這不,白玄一睜眼,靈茶也將將沖泡好,何晴婉貼心遞過去,“師父,睜眼茶?!?
白玄迷迷糊糊應了聲:“嗯?!?
接過茶,擦拭眼眸,如常漱洗,吞咽。
何晴婉柳眉輕蹙,提醒道:“師父,還未高喊‘茶能明目’?!?
白玄翻了個白眼,將茶盞遞回,有氣無力的無奈喊了一聲:“茶能明目...”
其實有時候,白玄并不喜歡這樣的何晴婉,總覺著她太過言聽計從,將情緒全都積蓄壓抑在心中,活得不夠灑脫,好似除了日常的修煉,便沒了一件喜歡做的事情,終日就知道在自己身邊晃悠。
他自然知曉何晴婉是感念他的活命授業之恩,不過人終究該為自己而活,總不能因為別人救了她的性命,便覺此生就該為救命恩人而活了吧?天底下沒有這般道理。
白玄倒是希望幾名徒弟都能如李常羲那般,并非都要那樣的稟賦悟性高絕,只是那小子拎得清孰重孰輕,知曉師者本就應當授業的道理。
作為徒弟,將功法研習好,進境迅速,對師者而言便是最好的回報,從不會在這般小事上扭捏計較,率性灑脫,時不時還能與他爭上兩句嘴,如此極好。
似大徒弟何晴婉這般,便失了自我,久而久之便不知‘道’為何物了,往后仙途也注定走不長遠。
這位大徒弟,總覺著自己在修為境界上未給師父長臉,故此在端茶遞水捏肩捶腿這樣的小事上計較找補,生怕覺得做的不好,辜負師父一片苦心。
其實,白玄哪里是愛喝茶,喜按摩之人,不過是給何晴婉久久郁結在心的情緒一個釋放之地罷了。
但如今看來,已影響到何晴婉的心境了,她的修為已經數月未有長進,整天除了師父還是師父,好似眼中除了師父便無他人了,這樣下去,自然不行。
白玄緩緩起身,嘆道:“為師往后,再不飲茶了?!?
何晴婉腦袋一歪:“莫非是這云安縣上供的靈茶已喝膩了?明日婉兒便去郡里,為師父買上幾斤清淡些的茶葉?!?
白玄合目搖頭,輕聲回答:“不必了,往后也不需你為我捏肩捶腿,為師尚還未老,還沒到事事需人照料的境地?!?
聽聞此言,何晴婉心下一緊,當即跪地:“師父,可是婉兒哪里做得不好,惹師父生氣了?若真是如此,婉兒任打任罰,可就是.....千萬莫要趕婉兒走。”
自從那一日在道旁吃下師父遞過的那塊干餅后,白玄便成了她眼中唯一的親人,若真惹了師父生氣,要驅趕她離去,那么普天之大,她卻實在不知該去向何處。
“婉兒,為師不僅不會趕你走,還要交代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白玄抬手撫了撫何晴婉的腦袋,嗓音溫柔,目今他門下共有弟子五名,二徒弟莫青云光明磊落果敢堅韌,三徒弟柳凝雪天真爛漫嬌憨可掬。
四徒弟李常羲,這小崽子,雖說不上來是個啥性子,但總覺著他身上有著與其十六歲年紀不太相符的成熟心智,總歸師徒相處起來極為舒心便是了。
五徒弟劉修密,對于修行一事倒十分刻苦上心,不過比之李常羲少了些處事的圓滑熟稔。
最令他擔心的,便是大徒弟何晴婉,性子溫吞寡言,幾乎不與人交談,都快形成心病了,若以監督修習之名將其派到李常羲身旁,或能漸漸好轉。
“你那常羲師弟進境太快,為師憂他心生驕意,派你這個大師姐前去做那戒尺如何?”
至于李常羲的修煉白玄是一點都不擔憂,甚至覺得自己根本就沒資格擔憂,半個時辰入道,三日出炁九尺余,臨近養性輪,這樣的速度,白玄自愧為師,不過作為師父,即便不能在進境上有所幫扶,那也該在其他方面起些作用。
心境之于修者,其重要程度不亞于躋身破境,有人胎息練氣時一帆風順便心生傲氣睥睨萬物,到了筑基之后,就會覺得進境如跨越天塹鴻溝,舉步維艱了,無他,全因心境有礙。
故此,他近日以來最為憂心的便是李常羲的心境。
如今剛好借此機會,將何晴婉安排到他身旁,一可勸誡常羲莫生驕躁,二亦可讓常羲那小崽子也與這位大師姐多多交談,互圓心境。
何晴婉聞言,得知師父并非是要將她趕出峰去,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她緩緩起身,拱手道:
“只要師父不趕我走,讓婉兒做什么我都愿意!”
白玄擺擺手,“去吧!我會遣門內火工為你在常羲的竹舍旁修建一座宅院?!?
何晴婉領命離去,白玄踱步走出茅屋,望見青穹月光如匹練,朦朧而皎潔。
“不知常羲是否尋到與之大道相合的流注,今夜的干雷已去,二品流注已是無望,可惜這小子穎悟絕倫,只能屈于三品或以下的流注了....”
忽地,他雙眸一瞇,卻見天上月光凝為細線,映照向峰頂的竹林方向。
“這是....操縱月華之力?”
此等異象,饒是經多見廣的蟄龍峰主白玄也是首次得窺。
自太陰道統覆滅,少陰厥陰式微,月華便成了與陰統毫無關聯的力量了,高高掛在天上,可遠觀,卻莫敢妄想能與之遙遙相感。
耳畔傳來‘挲挲’的枝葉摩擦聲,他駕風而起,立在半空循聲瞭望,卻見絲絲縷縷泛著白芒的細線漸漸收束,匯集在一處,隨后向側一移,竹林便折了大半,枝葉滑落,露出光禿禿的竹桿。
“這到底是什么?李常羲究竟尋到了何等流注?”
他連忙縱身掠去,卻見竹林后的那片大湖瞬間激蕩起來,一尊高大龍首露出湖面,如一座小山般巍峨立在那里,須首垂下,似在叩服。
“娘的!竟連湖底的牝龍都驚動了....”
白玄低低罵了一聲,實在不知李常羲又闖出了怎樣的禍事,他心覺不妙,未在竹林停頓,徑直掠向那片大湖,先安撫牝龍要緊。
太元峰,正閉目行炁沖擊練氣九層的郁廣成猛然睜開眸子,大袖一拂,殿門自開,他飄然踏空,朝蟄龍峰的方向望去,原本悠閑的面容忽然凝重起來,他低聲喃道:
“攬月,引潮....”
這兩道法印他還是年少時有所耳聞,說那太陰正法可操縱月華,凝皎皎月光為器,亦可引動江河湖海之潮汐。
忽地,他又搖了搖頭,嘆道:“是老朽多慮了,太陰覆滅由來已久,其道統正法亦是隨之煙消云散了,許是郡中掌握稀有法訣的少陰道友親臨龍池,且待老朽前去一會?!?
言罷,郁廣成一步百丈,眨眼便來到了蟄龍峰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