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諸葛爽給了機會,劉克之就不會放棄,即便很困難,所以在三人全部決定留下之后,第二天劉克之就進城聯系了晉陽幕府官員,將那千余昭義兵帶回了軍營。
這些昭義兵也被這年余的“孤兒”生活幾乎磨光了心氣,此時聽說有將官愿意用他們,當即收拾了行李,歡歡喜喜的就入了城外大營。
“不知閣下高姓大名?職位是何?”
重新換了一個更大的軍營,劉克之高坐主位,劉三張二站在身后,楊師厚等五人分坐兩邊,面前站著一個邋遢的落魄中年。
“在下免貴姓蕭,名器,乃昭義軍隨軍逐要親事,見過將軍?!?
中年人聞言只是拱手一禮,顯得頗為輕慢,但劉克之并不在意,因為他看出這中年身上的這件衣服,并不合身,且已洗的發白。
不過一聽他的姓,劉克之就來興趣了。
“姓蕭?先生祖籍何處?”
蕭器頓時露出一個窘迫的表情,語氣有些無奈的回道:
“下官祖籍曲阿,太宗時遷居臺州,如今是七世矣,早已沒落?!?
“原來如此?!?
劉克之恍然,怪不得蘭陵蕭氏子孫不僅為節度使做事,還是一個沒編制又是臨時工性質的隨軍逐要親事,原來是旁支中的旁支,比他就稍微好一點,宗譜上可以留名,但也僅限于此了。
“既是幕府僚佐,為何逗留不去?”
“下官恩主曹大帥薨于此地,又未做出半點功績,無顏回鄉?!?
說著,蕭器不自覺的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他雖看似邋遢,也只是沒有洗頭罷了,身上的衣服倒是干凈,只是有些緊了,而且隱約間可看出衣服原應是青色。
見此,劉克之哪里還不明白,無顏回鄉是假,恐怕家遠與囊中羞澀才是真,而且他又是文職,沒有多少武力,若無人護衛,回鄉是一條死路。
劉克之溫和一笑,并不在意蕭器的不老實,因為這可能是他如今僅有的體面了。
“我看那些昭義兵對你頗為敬重,想必有幾分才學,以后就在我手下做事吧,繼續做你的書吏,先給你五貫錢,五匹絹,五匹布,好好收拾一下?!?
“多謝將軍!”
蕭器頓時大喜,拱手便想躬身一禮,可中途不知想到什么,這身子沒有完全躬下去,顯得有些滑稽,抬起頭后,臉上露出些許不好意思的神色。
劉克之揮了揮手,表示不在意,喚過劉三,低聲吩咐了幾句后,便讓他出去了。
吩咐完后,又讓張二搬來一張胡床,讓蕭器坐在下手處,又見他腳步支拙,便知他顧忌,又讓張二取出自己的虎皮大氅。
“這大氅是我十六之時所穿,如今已不合身了,蕭君身形與我那時相差不大,應穿的了,便送給蕭君了?!?
“多謝郎君!”
蕭器本三番推辭,見劉克之真心送他,當即也不酸迂,滿臉激動的收下,披在身上后,坐在下手。
劉克之隱約間聽到哧拉一聲,這道聲音其實挺明顯的,蕭器的身形都有些僵硬了,只不過蕭器身形不過五尺六七,人又消瘦,劉克之六尺時穿的大氅,正好可以將他全部裹住。
劉克之裝作未聞,溫聲開口詢問起來。
“軍士們過得如何?”
“過的甚是艱難?!?
蕭器不知為何,也不再維持體面,直接開口訴苦。
“糧科使每月送來的糧食,只勉強夠吃,但其它的補給,卻是一點也無,鹽也不足了,馬匹也已疲軟,今日回營,行李皆是將士們自己背著,就怕累著馬。”
“逢年過節的賞賜也沒有,將士們怨聲載道,無奈,蕭某只能向商人借貸,好歹讓大家能夠過節,可從改元以來,貸也借不來了,若非將軍收留,恐將死矣?!?
說到此處,帳中有些沉默,他們知道昭義兵過的艱難,卻沒想到過的這么艱難,而劉克之對于收服他們,也更有把握了。
“其實不瞞將軍,我之所以未走,也存了一點私心,可這年余下來,已知自己不是帶兵的材料?!?
說著,蕭器起身又是一禮,有大氅遮擋,他的腰終于彎的下去了。
“得將軍收留,我等可活下去,世上再無這一支昭義軍,只有吾等虎林都士卒,唯將軍馬首是瞻?!?
“嗯?!?
劉克之揮了揮手,示意蕭器坐下,溫聲開口。
“既入虎林,某家自會一視同仁,蕭君日后負責記錄軍情,保管文書,協調后勤,自會看到某家所為,將士一心用命,某家自不吝賞賜,想來此時將士們已列陣以待,蕭君不如隨某家同去校場?”
“固所愿也!”
蕭器也想看看劉克之會如何做。
“嗯。”
劉克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帶頭出帳,又回頭說了一句。
“對了蕭君,某家姓劉,名克之,乃克敵制勝之克,家住長安,祖籍壽春,且記好,日后文書往來,用得上。”
蕭器猛的抬頭,此時方知劉克之姓名,臉色也莫名變得好了許多。
———
時年三月,雨雪已盡,炎暑未至,此時天高氣爽,陽光暖洋洋的,正是春游好時節。
已改名虎林的一千昭義軍,早已在各級軍官的帶領下,在校場上排列整齊,等待主官到來。
不多時,劉克之便帶著眾人走了過來,因未至戰時,眾人并未著重甲,只穿了一身輕甲入場。
始一入場,便見千人嚴陣以待,甲胄齊備,長槊如林,其勢如林,其威如虎。
這千人,皆是征戰已久的老兵,個個殺氣凜然,乃天下將領夢寐以求之兵馬,若非主帥身死,諸鎮不容,又怎會輪到他劉克之。
劉克之怔怔的看了許久,心中還有些不敢相信,這些人,真的是他的了?
這可是亂世中最好的東西,是晉身之階,成事之物,萬金難求!
而身后的楊師厚幾人也是心潮澎湃,能被諸葛爽劃給他劉克之的,皆是信任不夠,軍中無依,性格桀驁,不服上官,不會來事的人。
如今雖依舊做小,卻已有晉升之階,心中陰霾,一掃而空,回過神后,看向劉克之,想看他如何安排,以觀后效。
“劉三!”
劉克之一聲斷喝,打斷眾人思緒,也讓眾人的目光皆投到他身上。
“在!”
“抬上來!”
劉三聞言,當即一揮手,數十個士卒將一個個大箱子抬了上來。
“砰!砰!砰!”
箱子接地發出一聲聲巨大悶響,顯然不輕,細細數過,整三十個箱子。
“打開!”
劉克之一聲令下,箱子一個個的打開,十個箱子裝滿了銅錢,二十個箱子碼滿了絹帛。
陽光照射之下,黃澄澄的銅錢發出金燦燦的光芒,幾乎亮瞎了在場眾人的眼睛。
這些東西看著多,其實錢不過數千貫,絹不過兩千余匹,至于來處,當感謝諸葛爽命他捉拿張彥球。
此舉雖惹了嫉恨,得罪了人,但也有人請劉克之吃酒,拜托其對張彥球照顧一二,畢竟他還被關押在軍營之中,等待招討使的發落。
而劉克之拿他之時,派人在他家守了一陣,待張彥球聽候發落之時方才撤回,也算是保全了他的財產,他的家人自不會憐惜一點錢財。
而且劉克之深諳四字真言,有人請客就吃,給了就拿,不給就卡,沒有就要,加上前些日子諸葛爽的賞賜,才湊夠了這三十箱的財貨。
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升,他初升副將,短短幾日就有這許多錢財,不敢想象更高的位置能得到多少。
如今全部拿出來,說實話,還真有些肉疼,但這是必須的。
見眾人目光皆被財貨吸引,劉克之踱步來至箱前,高聲開口:
“爾等新至我軍,寸功未立,年節未至,本無賞賜發下,但爾等已是我虎林之士卒,本將自會一視同仁,所以自己掏出這些錢來,賞給你們?!?
說著,劉克之回頭對著蕭器招呼一聲。
“蕭君,軍中名冊可有?”
“回劉都將,全軍一千零三十人,名冊俱在此?!?
說罷,蕭器從身上掏出一本名冊,交給了劉克之。
“好。”
劉克之翻了兩眼后,又扔給蕭器,讓他站在自己身旁。
“諸君且記,受吾錢財,聽吾之命,日后立功,朝廷賞賜,本將分文不取,按數盡發,繳獲財貨,按例上交,余者諸君自納,今日之誓,諸君共督,若有違背,天人共戮?!?
“吾言至此,諸君留者聽冊點名,上前領錢,錢五貫,絹兩匹,若不留者,三呼不出,先留陣中,錢兩貫,絹一匹,聊作盤纏歸鄉,人可自去,若不聽命,當如此矛!”
說罷,劉克之一把將劉三手中長矛拿過,面不改色,雙手一用力,長矛便被掰作兩節,隨手一插,立在地上。
這長矛乃是槊的代替品,雖然便宜,但用的工藝并未偷懶,且用料扎實,想要徒手折斷,幾乎不可能。
劉克之能掰成兩節,可見力大,勁巧,眾人見狀,無不驚駭。
見狀,劉克之滿意的點了點頭,轉頭對著臉色呆滯的蕭器斷喝一聲。
“點名,發錢!”
蕭器回過神來,打開名冊,一一點名,劉克之親自發錢,順便鼓勵兩句。
不多時,絹帛發盡,銅錢還剩下一箱,無一人想走,皆留了下來。
這些昭義兵在這年余時光中本就受盡冷眼,吃盡了苦頭,想走的,能走的,早就走了,如今還就在這的,或是家鄉路途太遠,或是家中早已無人,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比較老實。
但他們又都是些老兵油子,在得到命令歸入虎林的第一時間,便早就將劉克之的來歷打聽的一清二楚,知道節帥并無賞賜,這三十箱財貨真的是劉克之自己拿出,且是他全部身家。
所以對劉克之的舉動,他們雖不至于感激涕零,誓命效死,卻也有些感動,對劉克之有了初步的認同。
“蕭君,將這一箱錢盡數采買酒肉,讓大家都沾些葷腥。”
對這剩下的錢,劉克之也懶得收回去了,便吩咐蕭器拿去賣酒肉,犒勞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