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著地道拾級而上，背著石真走出地牢，一路無言。

月上柳梢頭，村子更顯得荒涼，正如我心空蕩蕩。

石真死了，在講完他隱瞞了十數年的真相后安然赴死。

他死前，哀憐地看著道心破滅的我：

“何苦呢……鳳姑娘，既然你執意要尋這真相，那便邀你到我痛苦的人間罷……”

他低估了我的承受能力。

十年前邱丞相黨羽悉數服誅的時候，我就不知何處是天上何處是人間了。

如今，無非是多累上一層痛苦，多費些心思，多走些彎路罷了。

石真啊，可憐的懦夫……

在我殺死他愛妾后，他再無生的念頭，報復般地講完所有真相后決然赴死。

“鳳姑娘，我解脫了，還請你，為你的錯殺，付出點代價吧。”

我以為我在復仇，復仇路上難免會手沾鮮血，無非是拉著敵人同沉地獄罷了。

可我卻錯殺了經歷過那場禍事后逃避世事的幸存者。

破舊的木床上，睡著石真的一雙兒女。

他們緊緊相偎，在眼淚流干后困倦地睡去。

很自然的，我想起了我阿弟。

我們也是雙生子，我性子急，早了他幾息出來，從此，他只能老老實實地喚我一聲阿姐。

而我性子叛逆，自幼欺負他，長大后也從未像別家姐姐般照顧關心過他，只顧著自己縱情江湖瀟灑人間。

待想起家時，家不成家，人間徒留我一個孤鬼。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兩個幼子，濃濃的夜色快將我吞沒。

我將石真與他愛妾合葬，樹上一塊無字碑，墓旁邊栽上兩棵樹。

兩個狼崽子大聲的哭嚎著，吵的我頭痛欲裂。

“給你父親姨娘磕過頭，我要帶你們繼續上路了。”

他們仍緊緊相依偎著，稚嫩的眼睛燃出恨意的火苗：

“壞人，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為爹娘報仇！”

他們恨我，我知道，他們長大后后，會變成我。

他們會再走一遍我的來時路，獻祭自己的一切，包括靈魂，只為復仇。

“鳳姑娘，還請你，為你的錯殺，付出點代價吧……”

“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為爹娘報仇！”

……

我的耳朵陣陣嗡鳴，一起身，

一個念頭閃過：

完了，恐怕要交代在這兩個狼崽子手里了！

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倒下，世界再無聲音……

兩小孩的哭聲戛然而止，他們小心翼翼地走到女人身前，見她半天沒有動靜，妹妹怯生生地問哥哥：

“哥哥，她死了嗎？”

哥哥伸出削瘦的小手停在女人鼻前，感受到氣息的進出后搖了搖頭。

“她沒死，應該是昏迷了。”

他們兩個你看我我看看你，妹妹說：

“哥哥，是上天聽到我們的祈求，懲罰她昏迷了嗎？”

“妹妹，我們要為爹娘報仇！趁現在，要趕緊殺了她！”

“對，要報仇！”

他們兩手空空，看了看四周，荒郊野外，什么可以用來殺人工具都沒有。

哥哥靈機一動，石頭！

“妹妹，快跟我去找石頭！我們一定可以找到一塊石頭！”

兩個小孩忙活了半天，終于尋到了心儀的石頭，他們一人一手一個石頭，走到了鳳晚面前……

真要砸下去，卻猶豫了，最終哥哥說：

“妹妹，我數三聲，我們一起砸下！”

妹妹握緊了手中的石頭，點了點頭。

“一，二……”

地上的女人突然抽動了一下，眉頭一皺，眼下流出兩滴眼淚。

兩個小孩如受驚的兔子，飛快地躲到一邊，見女人半天又沒了動靜，才又靜悄悄地走到女人身前。

半晌，小女孩說：

“哥哥，我們殺了她，爹娘也回不來了……娘說，不能因為別人的惡而改變自己的善。我們把她帶去報官吧。”

“就聽妹妹的，先把她的手捆起來！”

鳳晚的夢——

陽光偏愛地灑在少女的臉龐上，明媚鮮活，一切逐漸靈動了起來。

她笑著回首：

“爹娘，我走啦！”

門口中年夫婦笑盈盈地應著，看著女孩跑遠，發絲飛揚，自由的發著光。

她跑啊跑，穿過喧囂的人群，跑到幽靜無人的山谷停了下來。

漫山谷的螢火蟲，小螢光閃啊閃，她看見遠處樹下一個等待的身影。

不知道為什么，她沒來由地心里喜悅。

她跑累了，可是她不想等，只想奔向她。

她感到身體又充滿了力氣。

終于，那個身影越來越近，鳳晚卻近鄉情猶怯，不敢上前。那人似心有所感地回首望向了她。

她終于看清了眼前人，月光下她一襲珍珠白錦裙，裙擺流水般飄動，如煙似霧，如墨的長發，盤成朝云髻，髻間插著一支翡翠玉簪，額前幾縷碎發被風吹著，輕輕的，裊裊的，遠黛眉下一雙含情目，波光瀲滟，如月下遺世獨立的神女，讓人見之忘俗。見到來人，她的唇角微微上揚，眼中含笑，卻多了一抹哀婉的情思，仿佛在說，你終于來了。

鳳晚忍不住走近，抱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