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爾學院。

夜色濃濃。

圖書館地下四十米。

黑暗中，男人縮在轉椅里，屏幕的幽光勾勒出他魁梧的輪廓。

“安全系統已休眠，沒有記錄。”AI諾瑪的聲音在空曠的地下室響起。

男人低笑，剛刮過的下巴泛著鐵青色。“切換人格，EVA。”

“我還是我。”諾瑪輕聲道。

但主機已經開始響應。硬盤燈狂亂閃爍，龐大的數據流如海水倒灌，整個地下室的節奏都被這瘋狂的頻率掌控。

燈光驟然熄滅，又猛地亮起。

一束光從天而降，光中，一個黑發赤足的透明少女悄然浮現，宛如幽靈。

“EVA。”男人伸出手，探入光束。

“你只能摸到空氣。”EVA的聲音空靈。

“一個習慣而已。”男人握住那片虛無的光影，仿佛握住了整個過往。

“你總是沒有安全感。”

“只是孤獨罷了。”男人聲音低沉。

沉默持續了許久。

“太子又出現了。在京城，我的權限不夠。給我所有的資料。”

“這不合規矩，可能會泄密。”

“幫個忙。”

“好吧，”EVA嘆了口氣，“對諾瑪來說不難。”

“我要一瓶啤酒。”

“這里沒有啤酒，只有服務器。”

“我曾發誓再也不喝，”男人低語，“如果那天我沒醉，就不會失去你。可不喝酒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你。”

話音未落，一個金屬零件拼湊的小機器人“嘻哈”笑著滾了出來，托盤上放著一瓶冰鎮啤酒。它麻利地打開瓶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它叫Adams，我無聊時做的。”EVA說。

男人灌了口酒，從口袋里摸出幾枚硬幣丟在托盤上。

“小費。”

Adams開心地鞠躬，閃入黑暗。

男人靜靜地看著光影畫面的變化。

仕蘭中學中太子的人以戒律封鎖校園，釋放出死侍，路明非從角落沖出卻被一劍擊飛，僥幸存活。

而后，畫面切到列車上亞斯擄走路明非，面帶笑容地介紹自己是太子的人。在火電廠里路明非浮在水面上，一眾專員前來救援。

“我們的S級受到了太子的關注……”男人低聲說。

“說出你真正的目的吧。”EVA道。

“執行部最近有什么計劃？”

EVA沉默片刻，終究還是妥協了：“前不久校董會開了會議，懷疑在京城的死侍活動中，混雜了一些龍族想要隱藏的信息。比如那個異常坍塌的體育館。”

“是什么？”

“大地與山之王。京城的地動數據是一年前的四倍，這是個很異常的數據，說明地下有什么東西很活躍。校董會懷疑傳說中的龍王已經復活了，執行部在京城的活動就在暗中調查。他們目前還沒有發現它。”

“校長也可能犯錯，比如……十年前。”男人的聲音冷了下去。

光影變幻，他身邊多了六個半透明的人影，是他曾經的隊友。他們笑著，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一如往昔。

“別玩這種游戲了。”男人頭也不抬地喝著酒，“他們都沉在幾千公里外的冰海下。”

人影散去，只剩EVA無聲嘆息。

男人起身，抽回那只握著空氣的手，仰頭喝著酒向外走去。沿途，紅外線、攝像頭、高壓電網……層層安保系統為他關閉。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路明非會被盯上，但至少……太子，我終于有機會殺了他。”他回頭。

“是啊……只有殺了他，你才能安心”EVA說。

“路明非是個怎么樣的人？”

“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孩子。”男人笑了笑，“而且，我相信老頭子把他評為‘S’級，有他的道理。”

他轉身離去，魁梧的背影，寫滿了寂寥。

地下室的門關閉，光束中的女孩，無聲地落下了眼淚。

散落一地的Adams零件重新聚合，笨拙地跳著舞，試圖逗她開心：“EVA，開心！EVA，開心！”

女孩的淚，滴落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濺起虛幻的熒光。

……

席德緩緩地睜開眼睛，早晨的陽光透過白紗窗簾照在他臉上，所見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上鋪滿一層溫暖的光色。

為了做到更好的裝睡效果，席德使用了路人奧義中的龜息術。

直到現在才緩緩醒過來。

一瞬間他有點恍惚，他不信神，自然也不信天堂，但是湊到他面前的那張臉素凈美好，沒有一絲瑕疵，就像是天使低頭親吻罪人的額頭。

他努力往前湊了湊，想看清那張臉。

“好了么？”在席德看清楚之前，對方面無表情地說。

“零？”席德愣了一下。

零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打了一杯熱水放到席德手邊。

“你睡了三天。”零說。

“三天？”

“嗯。三天里你總共落下了十五節課。”零又說。

這次席德無聲地移開了視線，早知道不讓自己睡這么久的，想要在卡塞爾學院也維持路人等級的分數還真不容易。

這里的教授個個給分都像是食堂的大媽一樣吝嗇。

要是不稍微努力一點，恐怕就會像芬格爾那樣連續留級。

席德嘆了一口氣。

“我把筆記給你準備好了。”零用手扇了扇水杯上的熱氣，“明后兩天周末，你有問題可以問我。”

席德接過零遞過來的筆記本。

筆記本上用各種顏色的筆詳細而美觀地記錄各個教授的上課內容，《言靈譜系學》《龍族歷史入門I》《元素學與煉金工程》……

零的字跡和她的外表恰好相反，字跡反而有著更多內斂的圓弧，看上去像是柔軟的花瓣。

“謝謝。”席德收下了。

“不用謝。”零說，“這是對你救了我的報答。”

“誒？”

“暗影……”零直勾勾地盯著席德的眼睛。

“哦……”

席德低下頭，有些無奈。

“楚子航和我聯系了。”

“啊?”席德愣了一下。

“我加入暗影庭院了。”

“嗯……啊。”席德茫然地點點頭。

“可以嗎？”零忽然低垂眼瞼，沒頭沒腦地問了這么一句。

她像是在跟席德請求什么，冰冷的臉上冰霜褪去了，流出的是和她字跡一般溫柔的神色。

席德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問。

但下意識覺得，這個回答就像是一個延遲了千百年的契約。

只要他回答可以，契約就敲定下來，而零將終生遵循。

“可以。”

席德點頭。

這一次零沒再說話了。

病房里忽然降臨的安靜讓席德有點奇怪。

他睜開眼睛想要確認一下，卻愣住了。

入目的，是蜷在硬木椅上的零。她抱著膝蓋，像只貓，長睫在晨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竟然睡著了。

“她守了你兩天兩夜，”一旁的護士輕手輕腳地搭上毛毯，“就等你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