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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諾諾

風是熱的,帶著沙粒的腥氣,像是巨獸的呼吸。

席德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終于,他走到了女孩的身后。那條白色的芭蕾舞裙在這片血色的荒原上,白得像一捧即將融化的雪。他能看見她纖細的脖頸,和因為用力抱著膝蓋而繃緊的肩胛骨,像是一對折斷了而收攏起來的翅膀。

他沒有開口,只是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沙子因為他的重量而塌陷,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女孩似乎過了很久才察覺到身邊多了一個人。

她緩緩地轉過頭,那張臉蛋圓潤,帶著孩童特有的稚氣,但眼神卻空洞得可怕,映不出天邊那輪巨大的紅日。

“你也是來看日落的嗎?”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點點沙啞,“它快要掉下去了。”

“我來找人。”席德說。

“這里只有我,”女孩重新望向那輪血色的太陽,喃喃地說,“他們都走了。他們說,跳得最好的孩子才能得到喝彩,可幕布拉上之后,大家就都回家了。”

席德想起來了,那張照片,女孩驕傲地舉著獎杯,像一只真正高貴的天鵝。但照片不會記錄幕后的眼淚,也不會記錄曲終人散后的寂寥。照片是凝固的謊言,它只告訴你那一瞬間的輝煌,卻隱藏了輝煌前后漫長的無聲的孤單。

“你跳得很好,”席德說,“我看見了,你是最美的黑天鵝。”

女孩的身體微微一顫,她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兩片小小的陰影。

“可我把腳扭傷了,”她小聲說,“下臺的時候,沒有人扶我。很疼。”

原來這才是這場噩夢的核心。不是獲獎的榮耀,而是榮耀之后,獨自一人承受的傷痛和被拋下的恐懼。她被困在了這里,困在了這片象征著她內心荒蕪的沙漠,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希望太陽沉落,一遍又一遍地品嘗著無人問津的疼痛。

席德沉默了片刻。

他伸出手,卻并未觸碰她,只是懸在半空中。

他說:“演出已經結束了。扭傷的腳會好起來的。”

他的話音剛落,天邊那輪巨大的紅日,終于完全沉入了沙丘之下。

世界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光。極致的黑暗和寒冷籠罩了一切。

腳下的沙丘開始分崩離析,化作黑色的塵埃,席德感到自己再次墜落,墜入比剛才更深、更冷的虛無之中。

這一次的墜落感更加真實,風聲在耳邊呼嘯,像是有無數的怨靈在哭嚎。

他不知道自己墜落了多久,直到身體猛地一沉,雙腳踏在了堅實的地面上。

腳下是帶著塑膠顆粒感的跑道。空氣里彌漫著夏夜青草和泥土的味道,遠處是教學樓漆黑的剪影,幾盞昏黃的路燈在操場邊緣拉出長長的、寂寞的光暈。畢業典禮的喧囂早已散盡,只剩下滿地的彩帶碎屑和被遺忘的空酒瓶。

席德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的看臺。

一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少女正坐在最高一排的臺階上,她沒有穿畢業禮服,只是最普通的藍白校裙。她抱著膝蓋,下巴抵在膝蓋上,安靜地望著空無一人的綠茵場,像是在等待一場永遠不會開始的電影。

諾諾,高中畢業典禮后的諾諾。

她長大了幾歲,臉上的稚氣褪去了一些,輪廓變得清晰。

看臺的臺階很高,是冰冷的預制水泥板,上面用白色油漆噴著座位號,大部分已經斑駁脫落。席德一步步走上去,他的腳步聲在這空曠的操場上顯得格外清晰,像是鐘表在午夜發出的滴答聲。

他沒有靠得太近,在隔了幾個座位的地方坐下。

少女沒有回頭。

“狂歡就是這樣的,”過了很久,少女才開口,聲音比孩童時清亮,也比那時更冷,“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互相證明自己不是一個人。然后呢?”

她側過頭,看著席德,眼神里帶著淡淡的嘲諷,“然后就散了。你看,到最后,還是一個人。”

她的校服裙擺上,還沾著畢業典禮上那些彩帶的金色碎屑,在昏黃的路燈下,像是點點暗淡的星光。

“煙花是給別人看的,”席德平靜地回答,“但路是自己走的。”

“說得真好聽。”少女嗤笑一聲,把臉埋回膝蓋里,“你又是誰?”

她像一只豎起尖刺的刺猬,扎向任何試圖靠近的人。

因為被拋棄過,所以干脆拒絕一切的開始。席德明白這種邏輯,簡單,而且能有效地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他沒有再講道理。反正講道理也不是他的長處。

只是靜靜地坐在她的身邊。

夜越來越深。

席德撐著腦袋看著前面。

忽然耳邊沒有了動靜。

席德微微一怔。看向滑倒在自己背上睡著的少女。

席德有點沉默。

腳下的水泥看臺變得像水波一樣柔軟,遠處的教學樓和路燈在扭曲中消融,操場的塑膠跑道和綠茵場褪去了顏色,化作一片灰白的、冰冷的石板。

夏夜的蟲鳴被另一種聲音取代,那是水波輕拍岸堤的聲音,以及翅膀撲騰的咕咕聲。

當席德再次站穩時,他已經置身于一座宏偉的廣場之上。拱形的廊柱在月光下投下深邃的影子,遠處的教堂鐘樓直指星空,空氣里有淡淡的海水咸味。

威尼斯,圣馬可廣場。

夜深了,白日里喧鬧的游客早已散去,整個廣場空曠得像是世界的舞臺。成百上千的鴿子在地上踱步,并不怕人。

舞臺的中央,站著那個穿著白裙的少女。她比高中時要稚嫩一些,十五歲的臉龐在月光下像一塊溫潤的玉。

她赤著腳,微涼的石板讓她不自覺地蜷起腳趾,神情茫然又倔強,像一個迷路的天使。

她看到了席德,眼神里帶著未消散的震驚和一絲困惑的期盼。

鴿群像是被無形的手分開,為他讓出了一條通往舞臺中央的道路。

席德的皮鞋踩在古老的石板上,發出的聲音被廣場的空曠無限放大。

他停在諾諾面前,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側臉,也照亮了少女眼中閃動的、水一樣的光。

她比他想象的要矮一些,需要微微仰起頭才能看著他。

“你到底是誰?”她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這個問題,她已經問過不同形態的他兩次了。

席德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她赤裸的、踩在冰冷石板上的雙腳。那雙腳秀美得像是象牙雕刻,但在這樣的夜晚,顯得格外脆弱。

“生日的時候不應該光著腳,”他說,“會著涼的。”

一句簡單得近乎于廢話的關心,卻讓諾諾的眼神瞬間恍惚。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輕聲說:“沒關系,反正……也沒有人在意。”

“其實也不是沒有人。”席德說。

諾諾怔住了。

什么叫其實也不是沒有人。他可以說“我在意”這樣曖昧的話,也可以說“確實沒人在意”這樣殘忍的話,無論怎樣諾諾都只會一笑了之。她興許會直接說“無所謂”。但偏偏席德說的是“其實也不是沒有人”,卻偏偏吊起了她的期待。

那個人是誰?他在哪里?誰會一直在意她?

從獲獎后空無一人的后臺,到畢業后寂靜無聲的操場,再到生日這天華麗而空洞的廣場。盛大的舞臺,唯一的演員和永遠缺席的觀眾。

這就是她的人生。

席德微微頷首,用一種無比鄭重的語氣,清晰地說道:

“生日快樂,諾諾。”

這句話,像是一句等待了太久的咒語。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威尼斯開始崩潰。天上的月亮碎裂成無數晶瑩的光片,宏偉的教堂和廊柱化作流沙傾瀉而下,腳下堅硬的石板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紋,發出咔嚓的哀鳴。鴿群驚起,卻在半空中就化作了紛飛的白羽,整個世界都是白羽飛揚。

像是一場盛大的煙花。

世界在坍塌,但諾諾沒有害怕。

她只是站在那片崩壞的中心,靜靜地看著席德。

冰冷的水再次灌滿口鼻,窒息感像是潮水般涌來。

在意識徹底被黑暗吞沒前,她感覺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拖住了她。

她猛地睜開眼,呆呆地盯著眼前那個露出笑臉的男孩。

路明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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