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翻過地平線，驅車的是須發皓白的老人，打著黑色的長幡，一側是佛郎機帝國的向日葵徽記。

白馬和向日葵的馬車，在這座帝都里只有一個人會乘坐，奧洛克大公的掌上明珠，莉莉絲公主。

那輛馬車有如乘風而來，不履塵世的土地。清晨的薄霧淹過馬蹄，馬蹄和霍夫堡宮傳來的鐘聲一起低鳴，聽上去像是柔和的海浪聲。

“停一下。”

一個穿著緊致禮服的女人，掀開簾子，看向前方搭建的簡陋的舞臺。

莉莉絲公主微微抬眼，那個簡陋舞臺上是紅發紅裙的女人輕歌。

紅發在風中漫卷，紅裙也在風中漫卷，她的紅唇幾乎奪去了整張面部的光芒，吸引了絕大多數的目光，第一眼看過去只會覺得驚艷，卻不記住她真切的長相。

“公主殿下，奧洛克大公的葬禮已經快開始了。”驅車的老人低聲催促。

公主不該在半路上停下來。

他忽然意識到原本看見馬車喧鬧的人群，此刻安靜到了極致，不由自主地也看向那舞臺上的紅歌女。

“你認識她么？”莉莉絲公主輕聲說。

老人搖搖頭。

“老奴看不出來她演的是什么。”

莉莉絲公主本來是要趕往奧洛克大公葬禮的，卻忍不住停下來欣賞這樣一位紅歌女演唱。

紅歌女扮演著一位獨居于雪原，即將坐化于冰層之下的王后。從出生開始她就注定成為皇后，可她命定的丈夫卻推翻了契約，他甚至宣稱這位王后，是沒有靈魂的軀殼，把她押往極北雪原，流放至風暴永夜之地。

她在雪原之中獨居十三年，日夜讀寫早已被禁止的舊神文獻，用枯枝畫出星象，用雪水煉制冰鏡。

直到他們重新派人去找她。可她不再在人世。她坐化于冰層之下，手中緊握一卷星紋編成的詩篇。

她的遺體安葬在冰海邊，葬禮無言無鐘，唯有北風為她哀歌。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聽這幕古老的悲劇。

那輕歌，仿佛一張巨大的網在這帝都里緩緩張開。

“這一幕……”莉莉絲的聲音微微顫抖，“我在哪里看過！”

她眼里是隱約跳動的恐懼。

她無法向任何人形容她聽到這首歌的恐懼。

所有人都在沉迷這幕劇的悲傷，可她心中掀起的是要把它吞沒的恐懼。

紅歌女在唱的根本不是歌劇！

她在用某種超凡力量影響現場的所有人！

“動起來……動起來。”莉莉絲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

剛才還在催促的老奴竟然也看入了迷。

這是一場有門票的演出！

而門票的價格，是她們自己。

一幕幕仿佛真實的畫面在她眼前跳閃。

那個孤身一人在雪山的女人站在荒蕪的草原上，筑了一座墳冢，埋下鷹的殘羽，她唯一的孩子站在結冰的水池旁，割開手腕用鮮血融化冰塊，冰下是干枯的尸體，等待喚醒的尸體。

“動起來！”

莉莉絲低吼，忽然渾身一松，她不由自主地倒在馬車靠椅上，層層疊疊的禮服裙的內衣已經全部被冷汗浸濕，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視線里果然已經沒有了紅歌女。

仿佛剛才一切只是她的幻覺。

“公主殿下？”老奴沒有意識到莉莉絲公主的異樣，他駕馬往前。

“絕對沒有錯……那是秩序教會的……契約途徑的能力？”

“序列五，甚至接近序列四半神了……”莉莉絲精疲力竭地呼吸，“如果她已經半神，恐怕我看到她的時候，就已經陷入瘋狂，不可能逃離出來。”

在真理教會多年的她掌握了不少這些序列的情報。這也算得上是真理教會的優勢。

但這還是她頭一次碰見來自非凡者的危險。

好在那個人對于她沒有任何敵意，她所做的就像是心血來潮，唱了一首歌。

“會是什么人呢？”

霍夫堡宮的大門緩緩為她們的馬車打開，今天所有的衛兵都穿了白色的軍服。

在霍夫堡宮堅硬鐵黑的外表下，這一幕就像是地獄里涌入一群圣潔的天使，也真的有人一路跟著小跑，迎風拋出潔白的羽毛。

“霍夫堡宮，好久不見。”莉莉絲公主把車簾揭開一線，眺望出去。

馬車行走在被石拱高架到空中的大道上，冷溪在他們腳下穿過。

帝國的冷溪軍團就是以此河命的名。

這是一條天上的路，朝覲皇帝的路，道路盡頭是一座完全由白色大理石修建的城堡。那是霍夫堡宮里唯一的白色建筑，也是尖銳直線里唯一的圓潤曲線，那城堡兩邊就是騎槍一般的尖塔，騎士般拱衛于四周。

“公主殿下，我們來晚了。”老奴忽然說。

他們在路上耽誤了時間，這條道路的盡頭，城堡的大門敞開了。

四皇子沿著道路越走越高，即使是白天，他也一支一支地點亮蠟燭，仆人們把點亮的蠟燭置入金色的盤子里，劃入冷溪。

四皇子拖著圣潔的長袍，就像為人們釋愿的天使，最后他走到能夠俯瞰所有人的高塔，鐘聲隨之敲響，總共三十六座青銅巨鐘搖擺著轟鳴，雷霆般威嚴。

他的身邊依次站著長子尼祿，二皇子尤利安，皇后特蕾西，十多位元老院的老人則次于他們一排，再往后是執政官、裁判官以及貴族們，兩側是禁衛軍的騎士們緊緊握著騎槍，半圓形地包圍他們。

巨大棺材在花園中央。

今天全城都能看到這一幕。

霍夫堡宮外的高塔上面烏壓壓的都是圍觀這一幕的人。

連靠在城墻上的長梯上也都是人，勾著脖子往皇宮里看。

難得今天幾乎所有的活動都停止了，連往常最熱鬧的賭場和紅燈區在今天都消停了下來。

對于所有的平民而言，佛郎機更換了新的帝皇，這還是第一次見，這意味著帝國未來的走向是不確定的。

“騎士們在害怕，他們在害怕什么？”莉莉絲公主忽然說。

老奴愣了一下，“新的皇帝？”

莉莉絲公主遙望騎士中前列的一位。

曬傷的黑臉額頭上滿是冷汗，每個毛孔都沁出大滴的汗珠，他的喘息在眾人中顯得格外明顯，似乎一直在壓制心理的恐懼。

冷風刮過，他控制不住地手發抖起來，視線在地面上游移。

莉莉絲公主微微皺眉。

“秩序教會，到！”

有人再次推開霍夫堡宮的大門。

兩個黑袍男人一前一后，踩著優雅的步子，緩緩地走進霍夫堡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