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年底正好是政府部門最忙的時候，莎子一早便跟張華約好再跑一遍意向性土地選址，這意味著工作馬上能告一段落，后續的工作就能轉給其他同事負責。想到這里開心的朝馬路對面的張華揮了揮手，但看到副駕坐著時洋，燦爛的笑容登時凝結在臉上。一路上莎子都沉默的坐在后排神游，“妹子，怎么今天那么安靜？”張華這么一問莎子巴不得把他嘴縫上。

“沒有啊。”莎子打哈哈混過去。

“你是不是暈車啊，要是不舒服你跟哥說啊，就咱三我們不趕時間的，我們時總也是憐香惜玉的人。”透過后視鏡張華關切地問。

“要不要在路邊停著休息下？”時洋也側身轉頭看向她，莎子趕忙擺擺手。

跑了一上午還有兩個點沒去，張華去后廚點菜，莎子謹記大姐教誨，“我們要當好‘店小二’，服務好我們的企業。”準備給大家拆一下一次性餐具倒點茶水，時洋反倒先一步出現遞給她一瓶茶飲，“張華說你愛喝這個。”

莎子愣了會兒，回想起大姐幫她回憶下巴縫針的那晚，對于死死抱住她哇哇大哭的莎子時洋沒有投來任何不耐發或是嫌惡，紳士的陪在一旁，大姐對他新增好評，“這個男人很有內涵。”

“你在我面前怎么那么拘謹？”時洋的問題讓她難以回答，只期望張華趕快來打破這個1V1的局面。

“哈哈哈沒有呀，我平常也這樣，局長時常教育我要穩重些。”時洋聽她這么一說，眼角的褶子更明顯了。

“張總對你評價很高，在C城能有你這樣的年輕人很少見。跟你接觸了幾次我也覺得這小姑娘很優秀。”

“謝謝您夸我，還是需要跟你們多學，特別今天跟時總您又學到很多。”管他三七二十一，情緒價值給到位，把他夸開心了就不會問自己些難以回答的問題了吧。

“上海推進介會辦的很好，辛苦了。”他比張龍更早認出她，工作時候的樣子和那晚強烈反差吸引他駐足片刻，莎子正和乙方核對細節，認真且專注，第二天臺上的她更讓他刮目相看，想起第一次見到她，跟在局長身邊毫不起眼，原以為只是個腦袋空空的“花瓶”，沒想到張華幾次工作對接下來對她評價很高，這女孩有點吸引到他。

“這得多虧時總你們的贊助，我們推介會才能順利舉辦。”莎子面上繼續阿諛奉承，心里已經把張華問候了一遍，點個菜那么磨嘰！

“那天晚上謝謝你，我酒量不太好，平時都是阿華把我往床上一扔。那晚大家都開心，喝的都不少，等有時間我們再一起聚一聚。”沒等莎子接話，張華回來了，東北人自帶玩梗，一頓午飯下來莎子也放松了不少。

元旦剛過，時洋就和政府簽訂了項目合作協議，自從土地選址確定，一切好似按下了快進鍵，進行的尤其順利。莎子隨意墊巴了幾口菜，開始提著分酒器加入敬酒大軍，項目成功落地她功不可沒，自然沒少喝敬酒，期間還幫大姐擋了幾杯紅酒，要不怎么說少數民族自帶三分酒量。

單位聚餐還沒結束，大姐接了個電話說要帶她去其他地方，她從不問去哪、有誰，跟著大姐走她向來安心。達到地產公司樓下，莎子腦海中又開始放電影，“莎子，可以打電話叫時總他們下來接我們。”大姐今晚開心喝得不少，的確需要人搭把手。

時洋很快下來接她們，莎子喝得是白酒還能走穩，一人一邊攙著大姐上到頂樓，四面透風的設計在夜晚尤其顯得很不友好，被晚風一吹，本來清醒的腦袋開始暈暈乎乎，有了上次摔到的陰影，趕緊挨著大姐穩穩坐著。

“妹，哥問你個事哈。”張華噴出來的酒氣熏的莎子一陣反胃，忙擺手離席。衛生間里莎子把今晚吃的喝的一股腦全吐出來，人倒是瞬間清醒了不少，就是鼻腔里火辣辣的。

在洗手池猛灌水清理口腔的酸臭味，抬眼看鏡子才發現時洋在身后，手腕磕在水龍頭上，莎子小聲地咒罵了一句。

“還好吧？”時洋上前來扶著她，距離很近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怎么去描述這股味道，若隱若現、清香淡雅，這男人用的香水都那么雅。

“沒事沒事，謝謝時總。”為什么自己狼狽的時候總能被這男人撞見。

時洋仔細看了看她磕紅的地方，“應該沒事。今晚在那邊喝了很多嗎？”

“啊？啥？”莎子懷疑自己的耳朵，趕忙把手抽回來，“沒事沒事，上次真的是不好意思，嚇到您了。”

要是知道時洋接下來的動作，莎子絕對不會主動提起這件事。“我看看。”他的指腹觸到疤痕好像帶有電流，莎子整個人被電的不敢動，根本不敢有任何動作。

“只有一點點痕跡，這個位置看不出來。”時洋手突然抽回來，莎子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順勢往時洋身上倒，一時間莎子連呼吸都忘了，腦子在飛速運轉，這時候應該怎么圓場顯得不突兀不刻意，最主要是不讓時洋覺得她是故意的。

可人偏偏越是要避開什么，就越來什么，她想尋找個支點起身站穩，抬頭才發現此刻氣氛曖昧，兩人的鼻尖輕輕觸碰，彼此的呼吸打在對方臉上，環在自己腰上的手并未松開，成年人間的游戲此刻了然。

即便是周末莎子也沒有睡懶覺的習慣，在滿地散落的衣服里找到自己的，大大的落地窗能俯瞰到剛睡醒的城市，身上的酸痛提醒她不宜久留，她急需美美的泡個澡。

時洋剛洗完澡出來，頭發還沒有吹干，水珠順著往下流帶著莎子的視線，快四十的男人還能隱隱約約看到腹肌的確少見。

“餓了么，想吃點什么？”時洋倒也不介意，自顧自地整理。經過昨晚一夜，莎子也不再裝矜持，“我想先回家，要不你送我。”

五

兩人再見已經是半個月以后，莎子踩著高跟給上海來的客商講解當地產業發展現狀，時洋不知道什么時候混進了隊伍里，看他樣子和帶隊來的客商關系匪淺。

“怎么不回我消息？”晚上歡迎晚宴時洋找到機會湊近莎子，莎子盯著他眼睛一字一句的回道：“我不知道回什么。”

“你倒是誠實，晚宴結束等我一起走。”莎子盯著時洋的背影，她的確不知道怎么回復，經歷過一段不太完美的婚姻，對感情已經祛魅，再說快30的人了，早不相信有情飲水飽，說得好聽不如看實際行動。離婚這幾年不乏有獻殷勤的，可談到現實問題對她就多有挑剔，她也懶得和他們糾纏，工作更能刺激多巴胺的分泌，男人于她不過偶爾的調味品。

莎子坐在酒店門口的水池臺，脫下穿了一天的高跟鞋，十個腳趾頭逃離束縛瞬間開心的扭動。“滴——”后座車窗搖下來，看到時洋坐在里面，提上鞋迅速鉆進車里。

時洋瞥見她光著的腳，“小心又像上次一樣滑到。”

再被提起這件事莎子還是覺得難為情，佯裝生氣，“我才不會呢。穿了一天高跟鞋，腳疼死了。”

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的夜景，熙熙攘攘的燈光好不熱鬧，“你要洗澡么？洗浴用品都換了新的。”時洋換好了睡衣，看不出品牌但質感明顯不便宜。

上次她就注意到浴室里的洗發露，不是他身上的味道，還有酒柜旁干枯的玫瑰，她可不信一個大男人會有這樣的閑情逸致，肉眼可見的答案問了也是自討沒趣，她從不帶著答案問問題，何況都是成年人，做什么樣的選擇都應該是自愿的。

莎子喜歡頭發自然晾干，距離平常睡覺的時間還有一會兒，在客廳找了個舒適的地方盤腿坐下，打開電腦開始敲擊鍵盤，時刻踐行今日事今日畢。時洋在書房看完文件才想起莎子，納悶這小姑娘今天怎么一點聲響都沒有，看了看手表，快12點了，尋思著她是不是已經睡了。

莎子埋頭在項目方案里，沒有注意到走近的時洋，算基礎成本已經三遍了，每次數據都不一樣，腦仁被折磨的隱隱作痛。

“商業用電你用工業用電去算，平常看著精明的人，怎么這么小的問題都沒注意到。”時洋隨便劃了兩頁就指出了她的問題，莎子往下的數據難題迎刃而解，長長舒了一口氣，“時總，您真棒。”還不忘比個大拇指，亮晶晶的眼神此刻對時洋充滿了誘惑，上手捏住她的下巴，剛好是疤痕的位置，莎子不舒服的皺了下眉。

時洋捕捉到她的微小情緒，“還疼？”莎子搖搖頭，純屬心理作用，總感覺碰到是疼的，偏頭想從時洋手里移開。男人好像并不打算就這樣放開，微微用力倒是真把她捏疼了，“你要干嘛？”莎子禮貌的情緒已經快用完了。

時洋看她逐漸惱怒，低頭朝她疤痕的位置吻去，濕潤的觸感沖淡了剛剛的幻覺疼痛，反倒有些酥麻，莎子舒服的輕哼，既然拒絕不了那就好好享受吧。

六

30歲的生日莎子決去XJ度過，雖然生在冬天她卻超級怕冷。飛機落地WLMQ機場，她沒理會時洋的未接來電，倒不是因為生氣張華告訴她時洋有未婚妻，在一起快三年，她又不是傻子，他這個年紀說沒結婚她是不信的，謎團無非就是領過幾次證而已，大家都是聰明人，追求的不過是當下的快樂，何況這期間時洋也沒虧待她，暗里教她很多也給了她很多資源，為什么說老男人充滿魅力，他們的閱歷、能力是她的同齡人所不具備的。

上周大姐告訴她K城有一個跨系統調動名額，綜合各方面優先考慮她，只是一切就要重頭再來，看她舍不舍得放棄當下，在冷的地方腦子可能會更清醒，這才是她這趟出來的原因，需要考慮清楚很多問題。

機場內外溫差極大，露在外面的手指被凍得生疼，沿途的車輛都大口喘著熱氣，阿勒泰專列一路疾馳，這趟的終點是禾木，那個漂亮的雪國小鎮。莎子一腳踩進雪地里，雪粒瞬間淹沒到膝蓋阻礙了她的行動，這里的雪和南方不同，細細的像沙子，燈光照射下，又像一粒粒極小極小的碎鉆，閃爍著光彩。她找了塊光潔的雪地，寫了一個“時”，周圍加了一圈花邊，“咔嚓”一聲發給時洋，手機很快想起好聽鈴聲。

“什么時候回來？”幾天沒聽見這嗓音倒還有些惦念，和往常一樣根本不帶任何情緒變化，甚至在一起的時候莎子都很難在這個男人臉上捕捉到她想看到的情緒，比如他對她的心動。

“后天。”掛斷電話和團友找了間酒吧淺酌，禾木的晚間戶外活動結束的很早，這家酒吧面積很小，進門的地方也坐滿了人，好不容易兩人才在二樓找到一個角落，舒舒服服窩在懶人沙發里，小口品嘗著紅色的液體。當地漿果泡的酒，酸酸甜甜極好下口，酒杯上系了一圈漂亮的紅色絲帶，配著兩片綠葉，拿在手里就像在搖晃圣誕鈴。

團友是個剛20出頭的女孩，一路上嘰嘰喳喳的嘴不停，晚上兩人住一間屋子也不煩悶，要不是屋內的地暖烤的人昏昏欲睡，她能說一整晚，從天南到海北，再到自己的感情生活，都透著小女孩的天真爛漫，莎子看著她就像看到年輕的自己，隨便喝兩口就上臉，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一聲聲“姐姐”叫得她心里樂滋滋的。

“姐姐，你笑起來真好看。”小姑娘喝多了，盯著她傻笑。莎子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朝她嘴里塞了一塊奶酪，這里離住的地方雖說不遠，但她可沒那個力氣背一個成年女孩回去。

來電顯示“時洋”，瞟了一眼掛斷，還在繼續，今天這個男人好奇怪，照往常打一次不接，只等著她回。不過莎子沒猶豫太久，直接關機，小姑娘眨巴著大眼睛問她，“和男朋友吵架啦？”

莎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們的關系應該只能稱為“situationship”，或許就像面前這個小姑娘看的動漫里有句臺詞“太早的肉體接觸靈魂便停止共鳴”，等回去她也要找找這部動漫細細品味下。

返程莎子在K城停留了一天，看了看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舒舒服服的泡在溫泉里感覺整個人又活了過來，離婚以后爸媽有建議她辭職，一慣要強的她沒有妥協，前夫孩子滿月她還包了大紅包呢。這趟旅行讓她想通了很多事情，好像回家也不是什么壞事，只要家人在身邊，其他慢慢都會再有的，是時候與舊地舊人舊事徹底告別了。

七

手續辦的很快，最慢年底就要去新單位報道，莎子將手里的工作逐項移交給新人，下午還需要陪大姐去接洽客商，站好最后一班崗。

她沒想到時洋也在，從XJ回來她就沒想過再聯系他，他也默契的沒聯系自己，想著就這樣了，換了種心境再見，莎子心里還是“咯噔”了一下，她再裝不出云淡風輕的模樣，微紅的眼眶出賣了她。

“莎子，調令今早到了，總算能回K城了，去處理下這邊的事情吧，麻煩時總幫莎子搬下東西，一個女孩子沒多少力氣。”座談會結束，大姐叫住兩人，這番話令莎子一臉錯愕，她跟時洋在一起后約定非必要絕不在同一場合碰面，知道他們關系的除了張華再沒其他人。

“還愣著干嘛，快去把該處理的事情處理好，回到K城一切重頭開始。”大姐不抬眼看她，只低著頭翻閱文件，跟了大姐六年莎子知道她也再掩飾不舍，不禁鼻頭一酸，哭腔涌出，引得對面辦公室頻頻探頭，伸長耳朵就想聽到那么一星半點。

“行了那么大的人了，哭起來還像個小學生，你很優秀，回去以后我相信你也會發展得很好。”大姐邊說邊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第一次見到剛離婚的莎子，舉目無親的生活在陌生的城市，明媚樂觀是她對外的面具，接觸久了會發現她面具下的隱忍堅毅，她有著向上向善的生命力，這也是為什么局里那么多新人她獨獨愿意帶她，至于她和時洋的事情，只能說姜還是老的辣，自己帶出來的徒弟稍露蛛絲馬跡她會看不出來嗎？她相信莎子會處理好，毫無疑問。

入夜，還是熟悉的落地窗，時洋從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莎子的頸窩，壓著發梢磨的皮膚一陣酥癢，講話的呼吸打在皮膚上起了一層水汽，“我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我們新開的樓盤按照你的喜好裝修了一套，明天張華會帶你去辦手續。上次我們在K城你說喜歡的臨湖小鋪我也買了，過戶手續等你回去了聯系張華他會代我辦理，還有一張銀行卡，密碼是我生日，你是記得的。”每年時洋生日她會送他一對袖扣，她不愿意單方面接受他的饋贈，即便花費是她三個月的工資也只抵得上時洋平日里送她的禮物。

“回到家人身邊不需要太逞強，以后如果遇到什么困難隨時打給我或者張華，莎子，我是喜歡你的。”

終究喜歡不是愛，只是短暫的歡愉，就像去年在K城，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在湖邊散步，突然一陣疾風驟雨，兩人只得逃竄到一家小鋪躲雨，店主臉上的唇釘配著露出的紋身喧囂著個性，這樣一位小帥哥沖出的咖啡、做的甜品卻異常好吃。在溫暖的店里等著衣服晾干，看著窗外逐漸出現的行人濺起路面的水花，聊著彼此，那是兩顆心最貼近的時刻，從店里出來她玩笑的跟時洋說，以后要是財富自由了，就辭職開一個這樣的小店，心情好了還能跟客人吹吹牛，心情不好就關門歇業，徹底躺平。

八

從張華手里接過厚厚的文件袋，“妹，這回都處理好了，時總讓你以后有什么困難隨時聯系我。”

莎子笑著搖搖頭，“張哥，謝謝你。祝時總身體健康，賺個盆滿缽豐，早日敲鐘，我一定去買那支股票，肯定能賺一筆。爸媽還等我吃飯我就先走啦。”

車輛經過轉角路口的垃圾桶，莎子把換下來的電話卡投入其中。搖上車窗，任誰也無法窺探一角。張華的手機一直在通話中，電話那頭的人聽到莎子的話不禁笑出聲來，借她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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