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十分，陸晞的指甲掐進掌心。

便利店的冷光燈滋滋作響，在貨架間投下白色的光暈。

“嘶，手指怎么突然這么疼？遭報應了？”

在他第三次對著牛奶罐保證，要好好檢查商品的保質期時，別在胸前的工牌突然硌得心口生疼。

那枚普通的金屬牌不知何時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痕，暗金色紋路正沿著裂縫緩緩滲出，像某種活物在其中游走。

玻璃櫥窗映著陸晞蒼白的臉，他的喉結不自然地滾動了兩下，左手的食指突然泛起麻癢。

那道自兒時便存在的月牙形疤痕，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燙、紅腫，更詭異的是，他的耳邊突然傳來微弱的金屬共鳴聲，像是無數根鐵絲在同時震顫。

「叮咚——」自動門感應器發出聲響，玻璃中似乎倒映著什么。

陸晞猛然抬頭，還沒看清玻璃中的景象，一道身影撞碎玻璃沖了進來，看身形是個女孩。

她的脖頸受傷，三道血痕泛著詭異的青黑色。傷口邊緣翻卷著，竟隱約透出鱗片般的紋理。

她的右手死死攥著半塊焦黑的金屬碎片，金屬表面有著扭曲的紋路，伴隨著女孩的顫抖，紋路中不時的滲出細小的火星。

女孩踉蹌著抓住貨架，碰倒的罐頭滾到陸晞腳邊，發出空洞的回響。

罐身標簽上的圖案不知何時扭曲成了某種古老符文，符文邊緣閃爍著幽藍的微光。

更詭異的是，那些符文竟在標簽上緩慢蠕動，拼湊出四個文字：

「歸墟將至」

“小心…后面......“

女孩抓住陸晞的手腕，體溫低得像塊冰。

“什么后面？”

陸晞聞到她身上混著鐵銹與焚香的味道，還夾雜著一絲類似海水腐蝕金屬的腥氣。還沒搞清楚狀況，手指又突然傳來針扎般的刺痛。

冷藏柜的玻璃突然蒙上霧氣，倒映出貨架深處。

一束幽光正凝視著他們。

是狼，不，像狼。

狼甩動斷尾，滴落的血砸在地面上，腐蝕出一個小坑。

焦糊的味道刺得鼻腔發痛，隱約還夾雜著某種香料的味道，那氣味，讓陸晞想起父親書房中那些泛黃的線裝書中，夾著的干枯艾草。

陸晞眼神迷離的看了看破碎的玻璃門，看了看眼前的女孩，又看了看遠處倒映出的狼。

顫抖的手指表明他此刻還沒有完全停止思考，又或許是單純因為手指很痛。

“……你看得見？”女孩睜大雙眼，望著陸晞。

“不是！什么看不見的見！我只看見我冒煙了！”

陸晞甩開女孩冰涼的手，呼著氣吹著自己的手指。

好吧，確實是因為疼。

疼到冒煙了，物理意義上的。

就在此時，貨架的陰影處傳來如骨骼錯位般的咔嚓聲，如有無數關節在同時扭動，伴隨著齒輪咬合的嗡鳴，貨架底層的紙箱突然隆起，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破繭而出。

“趴下！“

一聲警告從頭頂炸響。陸晞本能地拽著女孩滾向一旁，滾燙的瀝青從消防噴頭傾瀉而下，將貨架淋成粘稠的黑色瀑布。

又是一陣扭曲的尖嘯，整面墻的貨架竟化作液態，如活蛇般纏住從陰影中撲出的狼。

一個戴著黑手套的男人從薯片貨架后走出，金絲眼鏡反射著冷光。

鏡片后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死死的盯著被纏繞住的狼。他的嘴角還沾著一絲黑色的血沫，血沫落地后竟開出細小的黑色花朵，花瓣上流轉著詭異的符文。

那些花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瞬間爬滿地面，花瓣摩擦發出沙沙聲響，如同有人在低聲吟唱古老咒語。

花朵根莖下開始滲出黑色的黏液，所到之處的瓷磚開始龜裂，顯露出下方的青銅地磚。

“鑄金司命族的余孽也敢插手？”

男人腕間的琥珀手環發出蜂鳴，天花板上突然降下青銅鏡面，映出無數個扭曲的陸晞。

有的額間長角，有的被鎖鏈貫穿胸口，有的突然長出滿嘴的獠牙……但毫無例外，每個倒影都對他露出了森然笑意。

女孩突然舉起攥著的金屬殘片，鏡面瞬間爆發出刺目金光，貨架上的燈泡同時炸裂，玻璃碎片在空中折射出七彩光斑。

其中一片碎片劃過陸晞臉頰，傷口處涌出的血液竟是銀白色，滴落在地面上匯聚成一灘銀白色的液體，其中游動著細小的齒輪狀生物。

這些生物相互咬合，在其表面拼出一幅不斷變幻的星圖，而星圖中心的符號，竟與陸晞父親遺留的青銅吊墜上的圖案完全一致。

狼發出一聲哀嚎，液態金屬鎖鏈應聲斷裂。

黑手套男人咒罵一聲，扯下碎裂的琥珀手環塞進女孩掌心。

轉身時，陸晞瞥見他后頸有著閃電狀的傷口，傷口的邊緣處還泛著淡金色，那抹金色與工牌裂痕處如出一轍。

此時，男人的袖口滑落，露出半截布滿金屬鱗片的手臂，鱗片縫隙間流淌著銀色液體，正沿著地面蜿蜒成一個箭頭。

而在箭頭盡頭，便利店的冷柜突然自動打開，飄出一張泛黃的古籍殘頁，上面用血寫著“見龍在野，亢龍有悔”。

窗外忽然響起警笛聲，而后便亮起刺目的紅光。

三個穿著防化服的人正舉著槍逼近。

槍身上印著奇異的字符，泛著紅色的光。

“這個點出警速度…還挺快的？”

陸晞喃喃道。

他們面罩下的瞳孔忽的涌現詭異的金光，槍口對準女孩眉心的瞬間，陸晞的工牌突然滾燙如烙鐵，胸口處的皮膚又傳來劇痛。

裂痕中滲出的金色液體順著衣服蔓延至身體乃至后背，在皮膚上烙下復雜的紋路。

又是一副星圖。

他的腦海中不斷閃現零碎畫面：

古老祭壇上的青銅巨鼎、被鎖鏈束縛的人形生物、以及自己跪在血泊中，手中似乎攥著什么。

與此同時，便利店所有電子設備開始瘋狂閃爍，收銀機吐出的小票上印滿亂碼，仔細辨認竟是某種類似預言的東西。

“鏡面吞噬白晝，歸墟之門將現。黃龍降塵浮華，萬物歸于混沌?！?

“黃龍…歸墟…這些東西……怎么感覺夢到過。”

陸晞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大氣不敢喘一下。

余光掃過貨架上的監控屏幕——本該記錄畫面的鏡頭里，此刻只有一場扭曲的鵝毛大雪。

雪花中隱約浮現出昆侖雪山的輪廓，雪山上矗立著巨大的青銅門，門后傳來齒輪轉動的轟鳴。

當對方扣動扳機的剎那，陸晞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側移，掃碼槍從貨架跌落，在空中劃出詭異弧線，精準砸中為首那人的手腕。

這一槍，好巧不巧就這樣射偏了。

金屬碰撞的聲響中，陸晞瞥見女孩身上一閃而逝的藍光，自己的心臟似乎不受控制的開始跳動。

而此刻，天花板的鏡面突然降下一道光柱，籠罩著陸晞，他在光柱中看見了自己——身披龍鱗戰甲，手持青銅巨斧，正與無數怪物廝殺。

黑手套男人突然抓住兩人衣領，液態金屬在腳下蔓延成滑板。

“抓緊！”他的聲音混著金屬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嘯，帶著兩人沖出店門。

滑板沖出去的瞬間，陸晞回頭望去，整座便利店正在被某種透明鏡面吞噬。

他看見自己的倒影額間浮現出龍形印記，而女孩手中的金屬殘片，竟與他工牌裂痕完美契合，鏡中陸晞的嘴角忽然揚起一抹詭異的微笑。

鏡面中突然延伸出無數鎖鏈，纏住現實中的陸晞腳踝，試圖將他拖入鏡中世界。

而在鏡中深處，又一個與陸晞長相相似的人正坐在青銅王座上，只不過看著年長幾歲，棱角分明，眸中燃著白色的火焰。

他手中捏著一塊方形金屬，金屬上有一條裂痕，仔細一看像是陸晞身上的工牌。

而他的腳下，密密麻麻全是燒焦的金屬殘片。

女孩看見陸晞盯著便利店的眸中，正翻涌著一圈一圈的光暈。

“蜃樓視界？你是誰？”風灌進耳朵，女孩的聲音傳來。

“我是誰？”

陸晞盯著她，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的青銅吊墜，以及那句沒說完的話：

“陸晞，一定不能弄丟你的工牌......”

他不知道為什么父親一定要開這家便利店，也不知道為什么父親一定要讓他在這工作，更不明白為什么父親如此看重這一塊普普通通的工牌。

他只知道，他從小被當作怪胎。

小時候的他缺乏思考，看見什么夢見什么，覺得好玩，就會一股腦的跟身邊的朋友分享，但好像有些東西只有他自己看得見。

人，總是會沉溺于未知的恐懼中，并且在恐懼中不斷的聯想。

更何況經陸晞口中說出的東西，大多都會好巧不巧的應驗。于是他身邊的人，對他不是未知事物的新鮮與好奇，而是無端的害怕。

這也是導致他到現在，沒有什么朋友的原因。

陸晞想的正出神，滑板突然劇烈顛簸，黑手套男人猛地拽住他后領：“閉眼！不要再看鏡面！”

陸晞本能地閉上眼，卻仍能感受到刺目的強光，強光中閃過無數片段。

青銅神樹在血色天空下搖曳，燃燒的城市里漂浮著破碎的鏡面，以及自己穿著古代戰甲的模樣，好像還挺帥的，但當他看到頭盔下的那張臉……狂熱的笑容與冰冷的眼眸形成對比，眉上不是眉毛，而是絲絲白色的幽焰。

怎么是燼。

燼，算是陸晞的一種扭曲的人格，稱之為人格也不知道嚴不嚴謹，畢竟它的記憶從來不歸屬于陸晞。

只要在陸晞情緒極度暴躁失控，或者心理狀態瀕臨崩潰的時候，燼就會出現。

而之后發生的事情，只有看燼愿意與陸晞分享多少，陸晞才會記得多少。

在陸晞看來，它是暴力與極端的象征。

反正他挺不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