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旁雍錯的湖水仍泛著暗紅,如同未凝的血痂。多吉踩著湖邊焦黑的礫石,指尖撫過九眼天珠的第八道眼紋,觸感突然變得溫熱——那溫度像極了昨夜卓瑪為他包扎傷口時掌心的余溫。遠處岡仁波齊峰的雪線以上,天穹裂開蛛網狀的金紅縫隙,縫隙里滲出的不是天光,而是千萬片流動的唐卡顏料,朱砂紅、石青、金箔的光澤在云層間交織,仿佛諸神正在天幕上重新繪制世界。
“來了。”卓瑪的轉經筒殘片在袖中震顫,她望著空中飄落的唐卡碎片,每片都繪著不同的神佛:蓮花生大士踏魔、吉祥天母騎獅、勝樂金剛的忿怒相......這些碎片在接觸地面的瞬間便消失無蹤,唯有飄向通天梯的部分逐漸拼合,形成鑲嵌著經文的階梯。多吉看見某片碎片上繪著與自己相似的豎瞳男子,正將天珠嵌入神山封印——那是千年之前的守護者。
“百年一度的通天梯,竟在魔影現世時開啟。”卓瑪的聲音被山風扯碎,她想起上師密室里的《香巴拉遺卷》:“當唐卡化梯,是香巴拉召喚守護者的征兆,亦是末法時代的序章。”多吉注意到她耳后新浮現的蓮花狀胎記,與自己掌心的印記一模一樣,那是昨夜靈脈共鳴時留下的痕跡。
通天梯的金光掃過湖面,那些在密芒對決中隕落的修士骸骨突然升起,化作光點融入階梯。多吉的豎瞳微微發痛,他“看”見每級臺階的經文都在變化,藏文、梵文、象雄文交織成流動的咒墻,唯有持有靈脈印記的人才能解讀——而他與卓瑪掌心的蓮花,正是最好的鑰匙。
“血蓮遮天日,白骨踏云來。”
卓瑪掌心的梵文突然發燙,浮現的預言讓她脖頸發涼。她望向階梯盡頭的香巴拉秘境,金色輪廓中隱約可見十二座佛塔,與黑魔羅剎的骷髏塔形制相同,只是塔身嵌滿寶石,塔頂飄著七彩經幡。難道香巴拉既是凈土,也是終極封印?
雪狼的長嚎撕裂云層。
那位駕馭雪狼的少女踏冰而來,鹿角冠上的綠松石墜子隨步伐輕晃,每顆珠子都刻著苯教的“雍仲”符號。她在多吉五步外勒住韁繩,骨笛橫在唇邊,卻未吹奏——笛身上纏著的人皮經幡無風自動,露出里面半幅唐卡殘片,赫然是香巴拉東門的地圖。
“阿旺卓瑪,苯教第三十三代薩滿。”少女的眼睛是罕見的琥珀色,映著通天梯的金光,“念青唐古拉山神感應到靈脈異動,派我來守住天梯左側的‘風之關’。”她的雪狼突然轉頭,望向念青唐古拉山方向,山體某處冰川應聲崩裂,露出里面封存的青銅戰鼓——那是山神的法器。
“格薩爾王的后裔,在此。”
低沉的聲音如洪鐘震耳。背負史詩石板的巨人分開人群,腰間懸掛的不是藏刀,而是刻滿英雄史詩的重劍。嘉措的石板每解開一道封印,便有一道雷光劈在通天梯上,階梯相應的位置便浮現格薩爾王征戰的畫面。多吉注意到他臂彎里抱著的牦牛皮囊,里面隱約露出冰棱碎片的藍光——與自己腰間的母親遺物如出一轍。
“嗡——”
印度苦行僧羅摩的誦咒聲化作實質,他額頭的舍利子射出光柱,肉身竟如恒河沙般分解,每粒沙子都結著不同的手印,飄向通天梯的各個節點。卓瑪的天眼通看見,這些沙粒落在佛塔殘片上,竟修復了部分岡仁波齊的封印紋路。羅摩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靈脈相連,恒河與雅魯藏布江本為一體......”
通天梯突然劇烈震顫,某級臺階的唐卡碎片脫落,露出底下的白骨——那是被黑魔羅剎血祭的靈童骸骨。多吉的天珠爆發出強光,將白骨托起化作光點,與此同時,他聽見冰淵里父親的聲音:“唐卡現界,是過去與現在的重疊,唯有直視輪回,才能打破宿命。”
阿旺卓瑪的骨笛終于吹響,曲調詭譎如遠古巫歌。念青唐古拉山的云霧中,山神的九頭牦牛分身踏雪而來,每只犄角都掛著祈福的經幡,卻在接近天梯時突然化作十二道颶風,將試圖靠近的黑霧吹散。嘉措的重劍剁在石板上,吟誦起格薩爾王的降魔詩,每念一句,石板上便浮現一位逝去的守護者面容,多吉的父親與卓瑪的母親赫然在列。
卓瑪的琉璃瓶突然飛向通天梯,瓶中藥液灑在脫落的唐卡處,竟生長出藍色的曼陀羅花,花蕊里坐著微型的藥師佛。多吉這才驚覺,他們各自的法器正在與通天梯共鳴:天珠是鑰匙,琉璃瓶是修復劑,骨笛是風神引,重劍是戰歌載體,舍利子則是宇宙能量的媒介。
“看天梯頂端!”阿旺卓瑪的雪狼前爪刨地,指向香巴拉秘境。多吉的豎瞳穿透金光,看見秘境之門緩緩開啟,門內不是想象中的凈土,而是巨大的轉經筒,筒身刻滿十二萬四千句密宗真言,每道真言都對應著一個靈脈節點。而在轉經筒中央,懸浮著最后一顆天珠——第十二顆,也是黑魔羅剎最覬覦的“毀滅之珠”。
羅摩的沙粒突然在天梯中段聚集成人形,他指著逐漸清晰的魔影:“黑魔羅剎的本體,就在通天梯的陰影里!”眾人這才驚覺,階梯投射在湖面的陰影竟化作十二只巨手,正悄悄攀爬天梯底部,每只手上都戴著用修士指骨串成的念珠。
多吉握緊卓瑪的手,兩人掌心的蓮花印記突然綻放,化作十二瓣光盾護住天梯根基。阿旺卓瑪的骨笛吹出刺耳的破音,念青唐古拉山神分身的颶風竟將陰影巨手的皮膚剝離,露出底下纏繞的靈脈鎖鏈——那是黑魔羅剎試圖用靈脈之力反噬的陰謀。
嘉措的石板終于完全解開,格薩爾王的虛影踏劍而來,重劍劈開的不僅是陰影,更是多吉記憶中父親臨終的雪夜。卓瑪看見母親的面容在曼陀羅花蕊中浮現,對方微笑著比出“守護”的手勢,轉經筒殘片突然與琉璃瓶融合,化作完整的藥師佛唐卡,懸浮在天梯上方。
通天梯的金光逐漸轉為暗紅,那是被魔影污染的征兆。多吉舉起九眼天珠,大聲吟誦蓮師心咒,天珠的九道眼紋分別射出光柱,擊中陰影巨手的眉心。卓瑪的唐卡化出十二道藥師佛光影,每道光影都接住了墜落的修士光點,將他們重新融入階梯經文。
當最后一只陰影巨手崩解時,通天梯頂端的轉經筒開始轉動,第十二顆天珠的輪廓逐漸清晰。多吉聽見所有守護者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唯有集齊十二珠,方能重啟香巴拉的時輪......”而在他們腳下,瑪旁雍錯的血水正在退去,湖底露出與冰淵相似的曼陀羅陣,陣眼處嵌著的,正是卓瑪母親的九宮八卦牌。
阿旺卓瑪的雪狼突然叼來一塊唐卡碎片,上面繪著多吉與卓瑪并肩站在轉經筒前的畫面,兩人的掌心分別托著“創造”與“毀滅”之珠。卓瑪望著碎片,終于明白預言中的“血蓮”與“白骨”,既是魔影的手段,也是他們必須跨越的試煉——因為在香巴拉的時輪里,毀滅與重生本就是同一枚天珠的兩面。
“該上去了。”多吉望著逐漸穩固的通天梯,握緊卓瑪的手,發現她的指尖不再顫抖。遠處,羅摩的沙粒已在天梯頂端聚成結界,嘉措的重劍指向魔影退去的方向,阿旺卓瑪的骨笛開始吹奏進軍的戰歌。
當他們踏上第一級臺階時,唐卡碎片在腳下發出清脆的響聲,如同命運的齒輪終于咬合。多吉低頭,看見自己與卓瑪的影子交疊成蓮花形狀,在階梯上投下金色的倒影——那是輪回中無數次走過的路,也是今生必須走完的征途。
通天梯外,岡仁波齊峰的金紅縫隙中滲出細雨,落在瑪旁雍錯湖面,化作點點熒光。多吉知道,那是歷代守護者的祝福,也是香巴拉對他們的期許。而在階梯盡頭,第十二顆天珠正在等待,等待被命運選中的人,揭開它最后的秘密。
“血蓮遮天日,白骨踏云來。”卓瑪輕聲復述預言,卻在話音未落時,看見自己掌心的蓮花印記發出強光,將“血蓮”二字照成通透的金色,“或許我們的使命,不是阻止毀滅,而是在毀滅中種下重生的火種。”
多吉望著她,忽然想起冰淵里父親未說完的話。此刻他終于明白,母親留下的冰棱碎片,卓瑪的轉經筒,乃至所有守護者的法器,都是香巴拉時輪的一部分。而他們,正是轉動這巨輪的雙手。
階梯在腳下延伸,每走一步,便離香巴拉的真相更近一分。風從背后吹來,帶著雪的清冽與唐卡顏料的沉郁,多吉聽見卓瑪的心跳與自己同步,如同兩聲鼓點,敲在靈脈的脊柱上,敲在輪回的時輪上,敲在即將破曉的香巴拉黎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