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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命運之門在黎明敲響

  • 霜燼年代
  • 不收徒
  • 7474字
  • 2025-05-31 21:34:53

窗外的模擬晨光尚未亮起,人造夜空依舊潑灑著虛假的星辰。清晨六點,電子鬧鈴以它特有的、毫無感情的機械蜂鳴,猝不及防地撕裂了林晚短暫的安寧。這聲音比起三天前她十三歲生日自然醒時的柔和光線,此刻聽來宛如命運之輪冰冷碾壓前的預告。

“唔……”林晚發出一聲無意識的呻吟,眼皮沉得像墜了鉛塊。她試圖將臉更深地埋進略帶陳舊氣息的棉被里,手臂摸索著去拽被子邊緣,想將自己重新裹回那份殘留著夢境余溫的黑暗中。“再睡五分鐘……就五分鐘……”

“不行,晚晚。”母親蘇嵐的聲音已經在床邊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柔和卻堅硬的質地。一雙熟悉的手伸了過來,并非粗暴,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莊重感,輕輕但堅決地將那層薄薄的庇護從她臉上掀開。“今天必須準時到政府大廈。”冰冷的空氣瞬間吻上臉頰,讓林晚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

蘇嵐已經穿戴整齊,常年物資配給制下略顯清瘦的身影挺直著。她手里正仔細地理平那套嶄新的、深到幾乎吸走所有光線的靛藍色制服——燈塔搜索員預備役的標識制服,昨天剛剛發放。她的手指輕柔卻迅速地在布料上游走,撣掉想象中的微塵,撫平每一處可能的褶皺,眼神專注得仿佛在打理一件祭品。

“這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敲打在林晚混沌的意識上,比鬧鐘更有效地驅散了睡意。

父親林衛國高大的身影沉默地佇立在門口走廊投下的陰影里。他剛值完夜班回來,臉上帶著驅不散的疲憊,眼下的烏青比平時更深,像抹不開的煤灰。他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妻子為女兒整理,那雙常年與冰冷儀器打交道、指節粗大的手,此刻緊緊握在一起,指節泛白。

林晚徹底清醒了,心底卻沒有生日晚餐那晚的暖流,只有一股被巨大空洞吸走的寒意。她乖乖坐起身,接過制服。布料是合成纖維的,摩擦在皮膚上有種微妙的冰涼感。她慢慢套上褲子,系好上衣,感覺這身深藍像一層堅硬的外殼,正緩緩將她熟悉的世界隔離開。

餐桌上異常簡單,只有兩碗合成營養膏和一杯循環水。空氣里沒有煎蛋的香氣,只有一種無聲的凝重。三個人沉默地吞咽著,機械的動作下藏著洶涌的暗流。蘇嵐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女兒臉上,欲言又止。林衛國則將營養膏攪得稀爛,一口也沒吃下去。

“走吧。”林衛國率先起身,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沒有私家車,在這個能源等同于血液的時代,公共交通是絕大多數人的唯一選擇。寒冷如影隨形,即使穿著厚重的公用防寒外套,林晚依然能感覺到從厚重玻璃窗縫隙里滲進來的、足以凍裂鋼鐵的酷寒。外面的公共顯示牌滾動著鮮紅的數據:【外部氣溫:-93℃】、【大氣輻射警報:持續橙色】。下方一行小字新聞:【“探索七號”分隊在南極冰穹C區發現潛在新型可燃巖層】。林晚凝視著這條新聞,心頭微微一震,這就是燈塔搜索員的任務——深入地球最荒涼、最危險的角落,為那座燃燒著城市希望的超級熔爐,尋找維系生機的燃料。

公交車像一頭疲憊的老獸在冰冷的金屬隧道中穿行。車廂里人不少,大多是穿著和林晚一樣深藍制服的少年少女,以及陪伴他們的父母。車廂里彌漫著一種奇特的寂靜,沒有往日的低聲交談或抱怨。只有引擎的嘶吼、防寒服摩擦的窸窣聲,以及呼吸在極度寒冷中凝結成微小冰晶的嘆息。所有人臉上都蒙著一層相似的、對未來巨大未知的不安。有人死死抓住父母的手臂,指節發白;有人倔強地挺直脊背望著窗外流動的黑暗;有人臉上掛著未干的淚痕。林晚坐在靠窗的位置,額頭抵著冰冷刺骨的玻璃,努力將自己縮進外套里。母親溫熱的手一直覆在她放在膝頭的手上,那是在這無邊寒意中唯一可感知的溫度源頭。

政府大廈那宏偉卻冰冷的鈦合金大門在眼前展開,像一頭巨獸張開了吞噬命運的口。門內,景象瞬間將車廂里的壓抑放大了百倍。

大廳穹頂極高,冷白色的智能光源從四面八方投射下來,將一切都照得無所遁形,沒有陰影,只有蒼白。空氣被無數的人體填滿、加熱,卻又被某種無形的壓力凍結。人潮涌動,鼎沸的人聲、小孩壓抑的啜泣、父母焦灼的呼喚、以及工作人員通過擴音器不斷重復的指令,混雜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聲浪。藍制服像一片濃稠、不安、涌動的海洋。林晚感覺自己的呼吸驟然變得困難,掌心滲出汗,緊緊攥著母親的手。她從未見過這么多人,被如此赤裸地暴露在公共視線下,所有人都在經歷同一種撕裂般的告別。

就在這時,他們前方不遠處爆發出一陣尖銳的哭嚎和激烈的爭執,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吸引了周圍一片側目。一對夫婦死死護著一個和他們女兒年紀相仿的男孩,男人臉龐漲紅,青筋暴起,女人則滿臉淚水,歇斯底里地拉扯著男孩的胳膊,試圖將他從兩名穿著深灰色制服的男性工作人員手中奪回來。

“不!我不允許!他還那么小!太危險了!你們不能!我們什么都不要……”女人絕望地哭喊著,聲音嘶啞。

“放開我兒子!”男人沖著工作人員怒吼,揮舞著拳頭卻被另一名工作人員冷靜地攔住。

其中一位年紀稍長的工作人員面無表情,語調冰冷得像外面的寒流,甚至沒有一絲起伏:“抽簽結果是絕對的。您應當清楚公民守則第一條:年滿十三歲抽中簽號者,必須履行燈塔搜索員預備役義務。這是城市存續的基石。”他的話語里帶著一種制度賦予的、不容置疑的權威,“帶走。”他微微側頭,示意旁邊的同伴。兩個工作人員不再廢話,手法專業卻冷酷地分開阻擋的父母,一左一右扣住那個哭鬧掙扎不止男孩的手臂,半拖半架地將他拉離了原地。

那對父母徒勞地追了幾步,被后面涌動的人群擋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兒子消失在一條標著【預備通道-非授權禁止入內】的走廊深處,然后無力地癱軟在地,抱頭痛哭。

這血腥的現實片段如同冰冷的針,狠狠扎在林晚和她父母的心上。蘇嵐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抓著林晚的手瞬間收得更緊,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林衛國重重哼了一聲,別過臉去,下頜咬得死緊。林晚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仿佛下一個被強行拖走的就是自己。她不由自主地將整個身體向母親身上貼去,汲取那一點可憐的溫暖和支撐。

“別怕,晚晚。”蘇嵐低下頭,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努力維持鎮定,“登記,只是登記。”她幾乎是自我安慰般重復著。

他們終于擠到登記前臺。前臺排著蜿蜒的長隊,每一組家庭都籠罩在低氣壓中。輪到他們時,一名中年女性工作人員頭也不抬地遞過來一個冰冷的電子簽板:“姓名,年齡,區域,父母姓名職業。”

蘇嵐替女兒回答了信息,聲音努力維持平靜。林衛國拿出林晚的身份卡,工作人員刷了一下,旁邊一個屏幕立刻跳出林晚的照片和基本信息,下方一行大字:【簽號:L07-482。預備役編號:E137。狀態:待報道。】

屏幕上還醒目地標記著一行紅色警示:【風險協議待簽署】。

“監護人。”工作人員冷漠地劃動屏幕,調出一份密密麻麻的文檔,然后將簽筆和電子板推到林衛國和蘇嵐面前。“請仔細閱讀,然后簽署《燈塔搜索預備役生命保障與風險告知書》。”

林衛國接過電子板,手指沉重地滑動著屏幕。屏幕上冷硬的條款像無數冰錐刺入眼中:【燈塔搜索員崗位涉及極端環境探索與廢料物質收集,工作范圍僅限地球(含已凍結洋底、冰蓋深處、極地冰穹、高危廢棄城市地下結構等),任務包括但不限于:潛在可燃物質(如特殊巖層/礦物/遺留化石能源)的勘探與采樣、危險結構體(深埋地堡/倒塌建筑群/有毒工業廢墟)的安全評估與初探、特殊環境中的定向導航與路徑開辟……】【鑒于勘探環境的極端嚴酷性、突發性危險(如冰隙塌陷、結構體意外崩解、有毒粉塵或廢氣泄露、未知地質災害等)以及人類對嚴寒末世下地球深處未知區域的認知局限,預備役及正式成員面臨的人身危險性評級為最高級(S+)……】【強制投保的生命保障最高賠付額為:600標準工時點(約等于城市中等收入20年)。自愿額外投保費用自理……】

每一條都指向一個冰冷而殘酷的可能性,且明確地框定在地球范圍以內。

林衛國和蘇嵐的目光在那些冰冷的死亡宣告般的文字上緩慢移動。蘇嵐的嘴唇微微顫抖,臉色越發蒼白,她伸出手,想抓住丈夫的手腕,卻最終無力地垂落。林衛國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沉默地站在他們之間的女兒。林晚也看到了屏幕上一些觸目驚心的字眼,她竭力抿著嘴,強迫自己挺直脊背,不讓恐懼壓垮。她的眼睛清澈卻又無比復雜地迎上父親的目光,里面有茫然,有不舍,但努力壓抑下,浮現出一種微弱卻決然的堅定——她知道別無選擇。

林衛國和妻子交換了一個沉重的眼神,那眼神里包含了無法言說的痛苦、掙扎與最終不得不的屈服。他那長滿老繭的手指在電子板上停頓了數秒,才顫抖著按下指紋確認鍵,隨后將板子遞給蘇嵐。蘇嵐閉上眼睛,幾滴淚水無聲地滑落,打濕了簽板屏幕,她幾乎是閉著眼睛摸索著按下了自己的指紋。那一刻的寂靜,沉重得仿佛要將空氣都凝固。

“好。”工作人員收回簽板,核對無誤后,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說:“林晚,預備役編號E137。請跟我來。家長留步,請前往大廳右側等候區。”

這道指令如同一道無形的閘門落下。蘇嵐猛地伸手,緊緊抱住了林晚,力度大得讓林晚有些喘不過氣,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林晚也用力回抱住母親瘦削的身軀,臉頰貼在母親冰涼的頸側,貪婪地吸吮著那最后一絲熟悉的氣息。林衛國沒有擁抱,只是將一只布滿老繭的大手重重地按在女兒瘦小的肩膀上,沉聲說:“記住懷表。記住我們。”聲音沙啞卻蘊含著千鈞之力。

“嗯!”林晚用力點頭,強忍著鼻腔的酸脹。她不敢再看父母的臉,怕眼淚會不受控制地涌出。

一名年輕些的灰色制服工作人員站在通道入口處,面無表情地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隔絕了父母的視線。“預備役編號E137,林晚。這邊。”年輕男子聲音平淡無波,如同在執行最普通的掃描指令。

林晚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抬起沉重的腳步,一步三回頭地看著父母在人群中漸漸變得模糊的身影,然后踏入了那條名為“預備通道”的冰冷走廊。合金門在身后無聲地滑動關閉,徹底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一種絕對的孤獨感瞬間將她包圍。

通道內部光線柔和了許多,是便于長時間工作的乳白色,但溫度似乎比外面更低。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淡淡金屬的冰冷氣味。年輕的工作人員帶著她轉了幾個彎,來到一扇厚重的磨砂門簾前。

“進去。脫掉所有衣物和鞋襪,包括你佩戴的任何個人飾物。”工作人員毫無情緒波動地說,同時遞給她一個無紡布的半透明口袋和一個同樣材質的細長束口袋。“所有物品裝入這個袋子,封好。然后放進墻邊那個回收通道。”他指了指旁邊墻壁上一個帶有綠色燈光標識的、剛好能容下袋口的滑槽。“完成脫衣程序后,進入前方那扇亮著綠燈的門。里面是凈身區。放心,沒有監控,只有基礎傳感器確保你沒有攜帶禁品和穿戴完畢。”

林晚的心跳得快要沖破喉嚨,臉頰瞬間滾燙。盡管工作人員語氣平淡得像在說明一件機器操作流程,但她從未在陌生人面前如此暴露自己。她接過袋子,手心里滿是冷汗,低著頭快步沖進了掛有【更衣- 1】牌子的門簾后。

小隔間里只有四面冰冷的淡灰色墻壁和一個感應式垃圾桶,再無他物。頂部的換氣扇發出輕微的低鳴。她動作飛快,手指因為緊張和寒冷有些發僵。深藍色的新制服被褪下,接著是里面的保暖內衣、襪子……直到最后一件貼身衣物也脫離身體。裸露的皮膚接觸到冰冷的空氣,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赤腳踩在光滑而冰冷的金屬地面上,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讓她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顫。她飛快地將所有衣物、鞋子,連同父親那塊承載著全家合影的懷表,一股腦塞進無紡布袋里。摸著懷表冰冷的金屬外殼,她動作頓了一下,一股強烈的酸澀涌上心頭。但她知道規則不容違逆,只能狠下心,將袋子封口,塞入指定的回收滑槽中。“嗤”一聲輕響,袋子被抽走,滑槽口的綠燈熄滅,隨即亮起紅光——意味著無法再開啟。她最后一絲與過去的聯系,就這樣被冰冷的機器吞沒。

做完這一切,她抱緊雙臂,試圖抵御刺骨的寒冷和羞恥帶來的暈眩感,赤著腳,快步走向那扇亮著綠燈的門。門感應開啟,里面是一間更為寬敞的隔間,像一個小型的安檢室。除了感應門外,四面都是某種無縫隙的白色復合板墻。

【預備役學員林晚。編號E137。請站立于房間中央圓形標志圈內。】一個柔和但毫無人情味的電子音響起。

林晚依言站好,下意識地并攏雙腳,緊張地環顧四周。沒有任何人影。柔和的藍光瞬間籠罩了她全身。墻壁上幾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掃描線自上而下、自左而右快速掠過她的身體,伴隨極其輕微的“嗡鳴”。她能感覺到細微的氣流變化,像是無形的探針在精確測量著她身體每一處的輪廓、骨骼形態、皮下組織分布……【全身掃描進行中……測量完成。】電子音毫無波瀾地宣告。沒有“符合標準”的判定,也沒有任何解釋,僅以冰冷的事實宣告這一步驟的終結。整個過程并不痛苦,甚至沒有實質性的觸碰,但那種被徹底“觀察”和“量化”的感覺,讓林晚感覺自己像一件在流水線上等待檢測的零件,完全失去了作為“人”的隱私和尊嚴。她只能僵硬地站著,強迫自己直視前方冰冷的墻壁,不去想任何多余的事情。

掃描結束,藍光消失。房間側面的一小塊墻板無聲滑開,里面是一個內置存儲倉。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自動被推送出來,掉落在一個伸出的平臺上。同時,先前那個毫無感情的電子音再度響起:【請按規定著裝:內層白色抗菌連褲襪,中間層白色緊身保暖服(拉鏈由下至上閉合),外層白色長絲襪手套。無鞋襪配置。著裝完成后請離開房間。】

林晚看著那堆純白色的衣物,愣了一下。赤腳踩地的寒意持續侵襲著她。她拿起最上面那件。是薄而透氣的抗菌材質連褲襪,彈性很大,緊緊包裹住她的雙腿,甚至勒進臀部和腳踝的皮膚里,有種被束縛的不適感,但確實隔絕了地面的冰冷。第二件是保暖服,是類似潛水服那種高彈性材料,摸上去光滑微涼。她小心地伸腿、伸手進去,發現它異常貼身,將身體線條勾勒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頸部和手腕采用了無縫貼合剪裁,幾乎沒有多余的空間。她費了點力氣才把拉鏈從襠部拉至頸部,感覺呼吸都有點受阻。最后是那雙長及手肘的白色絲襪手套,同樣緊緊包裹住整個小臂和手掌,只在指尖留下可供操作的半截。整個穿戴完畢,她看著鏡子(如果那能叫鏡子的話,只是一面能映出模糊輪廓的光滑墻壁)里那個全身純白、幾乎看不到任何個性特征、如同被包裝好的精致人偶一樣的自己,一股強烈的陌生感和壓抑感涌上心頭。衣服隔絕了物理的寒冷,卻讓她心理上感到更加刺骨的冰涼和孤獨。尤其那雙被迫踩在冰冷金屬地面上的赤足,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提醒著她,她已失去了什么。

當她剛剛扣好最后一個手套的指尖時,隔間門自動滑開了。還是那名年輕的工作人員等在外面,瞥了她一眼,似乎在確認她的著裝是否符合要求。

“E137,林晚,跟我來。去你的預備宿舍。”

這一次他們沒有再走冰冷空曠的通道,而是進入了一條燈火通明、兩側排列著無數相同金屬門的走廊。走廊很長,回響著其他人沉重的腳步聲、壓抑的低語,偶爾還能聽到強忍的啜泣。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某種通風系統送出的、帶著微弱臭氧味的恒溫氣流。林晚赤腳踩在光滑的地面,雖然穿了連褲襪隔絕了直接的冰冷,但薄薄的材質依然能清晰感受到那無生命地面的堅硬和寒意,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整個空間設計簡潔到了冷酷的地步,沒有任何裝飾,只有指示方向的微弱光帶和門牌上跳動的編號。

工作人員在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岔道口拐入另一條稍窄的走廊,然后停在了一扇標著【E - 137 - 04】的房門前。他拿出一張帶有復雜芯片的卡片在門旁的感應區貼了一下。柔和的綠燈亮起,伴隨著一聲微弱的液壓聲,厚重的合金門無聲地向側面滑開。

“四號床位,上鋪。房間配有基礎的溫控、光源調節(遵循統一作息表)以及個人儲物功能。用餐等集體時間會統一廣播通知。床頭有呼叫器,非緊急情況勿用。進入后門自動落鎖,明早統一時間開啟。”工作人員用最簡練的語言交代完注意事項,側身讓開,示意林晚進去。

林晚屏住呼吸,小心地踏入宿舍。

房間比想象中更簡潔,也更具有未來感,完全符合2025年后所能達到的集成科技水準。四張床鋪采用堅固輕質的合成材料,統一的上床下桌結構,嵌入墻壁和地板,沒有多余的支撐腿,節省空間。床鋪周圍是半透明的磨砂隱私屏風,開啟后能夠隔絕視線但透光(此時都處于收起狀態)。床鋪表面覆蓋著溫度適宜的智能恒溫材料。桌面上方是嵌入式屏幕和幾個觸摸按鍵,桌板下方有窄條抽屜。頭頂是無聲工作的溫度調節出風口和可調節色溫的光源面板(此時發出柔和的、模仿下午光的白光)。整個空間沒有一絲多余的裝飾,只有高效、整潔,甚至透著一絲無菌艙般的疏離感。

更讓林晚心頭一緊的是——其他三個床鋪都已經有人了。她的到來,讓室內本就微妙的空氣凝滯了一瞬。

靠近門口下鋪坐著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留著利落短發的女孩,臉側有一道小小的陳舊疤痕。她只冷冷地瞥了林晚一眼,隨即面無表情地低下頭,指尖快速在自己桌面的屏幕上滑動著,像是在查詢資料,動作有些煩躁。

她對面下鋪的女孩則顯得柔弱得多,抱著雙膝坐在床上,長發垂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肩膀還在一聳一聳地微微抽動。低低的啜泣聲就是從她那里發出的。

最里面,林晚的上鋪位置,下鋪坐著一個身材微胖、臉上有些雀斑的圓臉女孩。她倒是第一時間看向林晚,臉上帶著幾分不安和好奇,還有一絲剛剛褪去淚意的痕跡,她張了張嘴,似乎想打招呼,但最終只是無聲地點了點頭,算是接納了這位新室友。

房間里充斥著一種混合了恐懼、悲傷、麻木和強裝鎮定的壓抑氣氛。沒有人主動說話。林晚深吸一口氣,赤著腳,小心翼翼地走向那個屬于自己的上鋪。冰涼的合金梯級硌著她的腳底。她能感覺到三個室友若有若無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最終停留在她那身刺眼的純白制服上。

她終于爬上了她的“巢穴”。床鋪不大,恒溫的材料試圖傳遞一絲暖意,但這身白制服帶來的禁錮感和與家的徹底剝離,讓她感覺身處一個巨大的牢籠。躺下后,她面朝墻壁,蜷縮起來。冰冷的金屬墻壁映不出任何倒影。她閉上眼,黑暗中只看到父母最后的臉龐,還有那個被強行拖走的男孩父母崩潰的場景。外面的人造天光系統似乎調暗了,房間里的光線也隨即變得柔和而黯淡,模擬著黃昏。周圍一片死寂,只有那位小個子女孩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以及短發女孩偶爾翻身、點擊屏幕帶來的細微摩擦聲,在這冰冷的科技空間中,撕扯著最后一點脆弱的安寧。

林晚的手指下意識地按向頸側,指尖只觸到連體保暖服光滑冰涼的面料。懷表已經不在了。那曾是她面對恐懼的唯一“武器”。現在,除了這身如蟬蛻般包裹、卻無法帶來絲毫溫暖的白色“新裝”,她一無所有。她緊緊咬住下唇,將臉更深地埋進恒溫卻無人情的枕頭里。在這個集體宿舍里,在環繞她的陌生呼吸中,在未知命運的起點上,林晚十三歲的生命,被迫翻開了最孤獨、最冰冷、同時也是最沉重的一頁。這身純凈無瑕的白色制服,像一個巨大的符號,標記了她與過去溫馨世界的徹底訣別。前方等待她的,不再是生日晚餐的暖意,而是為那座維系人類城市希望的冰冷燈塔熔爐,踏遍這流浪地球冰封大地的每個險境,尋找新的燃燒之源。黑暗,真實的、不再依靠模擬營造的、由內而外的黑暗,徹底地、無情地包裹了她。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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