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通知一下伊德加先生，我打算拜訪他。”

阿爾伯特剛坐船渡過內內河，立刻被衛兵們包圍了起來。

阿爾伯特的黑色長袍證明了他的法官身份，讓衛兵們對他有了敬畏之心。

衛兵們還記得5年前塞維恩接見阿爾伯特的時候的排場，那時塞維恩幾乎讓所有衛兵和扈從來保護他的安全。

時隔5年，阿爾伯特再次來到了德賽萬莊園，不知道有何目的。

“我只是來拜訪一下伊德加先生而已，我現在想在此處逛一逛。”

阿爾伯特身材高大，比在場的所有衛兵都高了一個頭，但他沒有低頭去對上衛兵的眼神，而是用眼睛的余光觀察他們。

真正的貴族是不會輕易低頭的，高高在上的氣度正是貴族的通行證。

“不行，大人，伊德加大人說過任何外人都不能在領地內隨便走動。”

“男爵也不行嗎？”

“呃......”

阿爾伯特的話讓衛兵們很為難，正當衛兵們猶豫之際，伊德加得到消息來到了現場。

“阿爾伯特法官，請您尊重德賽萬的領主權。”

伊德加抬起頭看著這個身材高大的男爵，此人面部棱角分明，鼻梁高挺而眼窩深凹，讓他的目光格外深邃而凌厲。

但這種程度不足以嚇倒伊德加，畢竟伊德加背后也是有人的，加斯頓男爵算一個，皮埃爾算一個，甚至亨利勉強也算自己的后臺。

造紙坊的利益牽扯到很多人，也是自己階級躍升的秘密武器，哪怕是得罪貴族老爺，也不能在這里讓步。

“哦，說到這個，您之前似乎收留過加賓莊園的維蘭，聽說塞爾迪克騎士為此大發雷霆呢。”

阿爾伯特似乎極其擅長刺痛別人的傷口，只用一句話就讓伊德加警鈴大作。

如果阿爾伯特是塞爾迪克搖過來的幫手的話，那就麻煩了。

巡回法庭也會審理領民逃跑的事件，只要塞爾迪克能提供逃走的維蘭的身份證據，那阿爾伯特用巧妙的言辭誘導維蘭承認自己的身份并不難。

雖然已經過了四天的追訴期，但是如果被阿爾伯特傳播出去，那其他貴族都會防著自己招收移民，甚至直接做出強硬的反擊。

眼下自己還不能跟男爵這一層級的貴族硬碰硬。

“還是帶我逛一逛德賽萬吧，我對這里發生的事情有點興趣，伊德加先生？”

阿爾伯特毫不在意伊德加的態度，一邊擺弄著自己雕刻著精美花紋的手杖，一邊向伊德加提出建議。

“如您所愿。”

伊德加摸不準阿爾伯特的態度，只好答應了他的請求，不過仍然拒絕他前往下德賽萬。

今天是1173年的最后一天，領民們依舊無所事事，大多數人都呆在家里打麻將。

屋外寒風刺骨，似乎又要開始降下大雪，但是此刻的阿爾伯特卻顯得興致勃勃。

“森瑞克修士，您一定會成為名垂青史的史學家的！”

阿爾伯特和伊德加在閑逛的時候碰到了森瑞克，森瑞克聽到阿爾伯特的目的后立刻拿出了自己寫的“伊德加傳奇”。

阿爾伯特看到里面的內容以后，發自真心地夸獎了森瑞克，他所撰寫的“伊德加傳奇”幾乎把伊德加所有的改革措施都記下來了，這對于法官來說是寶貴的一手資料。

在充斥著形形色色慣例的英格蘭，普通法（海洋法系）才剛剛顯露雛形，留存的判例沒那么多，所以更多時候還是需要根據法官對于本地區慣例的理解來做出判決。

而慣例可不是什么明文規定，往往只是領民們口口相傳的某種模糊的存在。

有時由于歷史太過遙遠，大家都忘記了慣例當初是為了什么確立起來，只是一味的遵從古老的習俗。

有了這樣的書面材料，阿爾伯特在審判的時候就有例可循了。

“還有很多進步空間呢！”

森瑞克表面謙虛，實際上臉上的笑容已經止不住了。

與愉悅的森瑞克不同，阿爾伯特越看眉頭皺得越緊，看不到一半就把書遞還給森瑞克，并對伊德加嚴肅地說道：

“伊德加先生，您做出的改革完全是臆想，這樣的法令恐怕很難實施下去。”

“嗯？”

阿爾伯特的話很出乎伊德加的意料，自己做的改革參考了歷史的發展規律，又參考了當前領地的情況，而且已經取得了成果，搞不清楚為什么阿爾伯特的反應這么大。

“看來您還沒意識到問題所在。”

阿爾伯特挺直腰板，目不斜視地看著伊德加，繼續說道：

“無論是制定法律，還是審判案件，您都需要遵循已有的舊例，這些舊例不是過時的經驗，事實上它仍然有很多價值。”

“從另一方面講，如果您不遵從舊例，而是無中生有的發布一道聞所未聞的法令，那就無法使領民們信服。”

“例如這個塔利稅勞役，我根本沒聽說過有哪些地方做過類似的事情，擅自定下這種未經歷史考驗的規則，您根本不知道最后會有什么樣的影響。”

原來是這個原因！

伊德加前世的靈魂畢竟是來自大陸法系的國家，習慣性把頒布法典和建立新秩序當成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在英格蘭，這種事情非常反常。

英格蘭上至王室，下至村莊，都有一套自古以來的慣例在運行，破壞慣例的人往往會被視為帶來災難的人。

原本想開口辯駁，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也是遵循舊例進行改革的。

自己穿越過來后開展的各項改革措施，無非也是把后世成功的經驗搬過來，所以才能保證能成功實行下去，只不過在這個時代缺少相應的案例來佐證。

“不過，希爾達成為了領主和領民的溝通橋梁，這種現象十分有趣，或許可以成為新的慣例。”

“或許您可以提拔她為陪審員，專門負責領民的申訴工作。”

阿爾伯特話頭一轉，突然夸贊起伊德加，再次出乎伊德加意料，但是細想之下也就覺得很合理了。

希爾達現在做的事并不是伊德加要求她做的，而是領民自發形成的一種規矩。

領民有訴求，但又不敢直接向領主提出，轉而讓能言善道的希爾達代為轉達。

久而久之，希爾達就成為了伊德加收集領民意見的一個渠道了。

在阿爾伯特看來，這種做法就是一種極佳的慣例，在沒有任何上位者的壓迫下，領民們依舊可以自發就形成了一種和諧的秩序。

而把這種和諧的秩序確立成明文的法律，正是英格蘭法官們一直以來所竭力追求的理想的司法形式。

阿爾伯特沒有在此地逗留多久，了解完德賽萬的新政以后很快就離去了。

臨走之前，還囑托森瑞克多抄寫一本“伊德加傳奇”寄到自己在彼得伯勒的官邸。

阿爾伯特是伊德加在1173年接見的最后一位客人，也是最讓伊德加受益匪淺的客人，他讓自己對英格蘭的治理體系有了更深的理解。

“看來，慣例也并非沒有可取之處啊！”伊德加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