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聲養刁的耳朵，對別的聲音格外敏感。天還沒亮透，有細弱的哭聲從墻根滲進來，像剛睜眼的小奶貓在抓門板。

我掀開竹簾時，露水正從枇杷葉尖滾落。悶油瓶立在井臺邊，晨霧打濕了他半邊身子，懷里抱著一團褪色的紅布包，他眼神迷茫地看著懷里的小生命，站在那一動不敢動，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悶油瓶手足無措的樣子，露水在他發梢凝成細鉆。這場景倒像幅沒裱好的舊年畫——殺神抱著個奶娃娃。

“新鮮嘿！“胖子扒著門框探出頭，睡衣帶子纏在門閂上，“小哥這是你從山里給我們帶的特產？“

“我剛回來，他就放在門口。”悶油瓶簡單明了地陳述道。我看他到現在也不敢動一下，一直保持著僵硬的姿勢，覺得有點好笑，不過還是很自覺的走過去從他手中接過襁褓替他解圍。只是接過來的一瞬間我就后悔了，不知道是姿勢不對還是什么，這奶娃娃突然就大哭了起來。悶油瓶立刻將我的手腕扶正，手臂調整了一個角度，一系列動作之后哭聲竟然戛然而止。

我不經感嘆，我的天，竟然還有這種操作。

不過我這下也徹底不敢動了，我立刻給胖子使眼色，想讓胖子解救我，可胖子只是從屋里拿了傘，撐著過來看了看就說道：“他肯定是餓了，你就這樣抱著慢慢走進來。”他說著就把傘遞給了一邊的悶油瓶，然后和我一起端著懷中的襁褓慢慢往屋里走。不知道的肯定以為我們是在運送什么價值連城的瓷器。

我們把襁褓輕輕放在胖子的床上，可剛一粘床，這小祖宗又開始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就在這個檔口悶油瓶已經削好了一個木奶嘴，還別說，這東西真是止哭神奇。奶嘴一含上，這小娃娃就立刻不哭了，我們這才松了口氣。

“估計這東西只能頂一會兒，天真你把這小祖宗看好了，我和小哥去隔壁大娘那借點奶粉什么的。”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說著就帶著小哥出了門去。

我心想著胖子你把小哥弄走了萬一有什么狀況我一個人怎么頂得住。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這都是什么事啊。轉而開始研究這襁褓，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關于他身世的信息。之前一直很緊張，都沒仔細看這娃娃長什么樣，我把擋著他面的布包往一邊撥了撥，才看清這小祖宗的模樣。他哭累后睡著的臉像顆發皺的糯米團子，鼻尖沁著細汗，睫毛被淚水粘成幾簇。他好像睡得不太舒服，小小的身體扭了扭，露出截蓮藕似的胳膊，五指張開又蜷起，剛好攥住他衣襟上的盤扣，我瞧見他后頸粘著幾根胎發，被汗浸得打著卷兒，頓時心里就被萌翻了，原來人類的幼崽可以這么可愛。

我幫他理了理布包，就見上面沾著夜露，針腳倒是齊整。翻遍襁褓只找出個平安符，我拿出來聞了聞，就聞到陳年木香混著奶腥味，竟有點就像老宅子的梁上灰。

胖子和悶油瓶很快就回來了，悶油瓶抱著奶粉罐，奶瓶和一堆瓶瓶罐罐的，胖子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罐風風火火地就走了進來。

“還好張嬸子家娃已經大了，很多東西還沒丟，我們一起都搬過來了。”胖子說著就把東西放到了里屋開始整理，悶油瓶已經蹲在灶臺前研究奶粉罐，我看著他比劃奶瓶刻度竟然還挺認真。胖子看我愣在那就嘖了一聲：“天真，這么緊急的時刻你就別偷懶了，去兌奶粉去，記得水得兌七分滿，溫度不能太高！“

這時嬰兒突然又哭起來，我正手忙腳亂地往奶瓶里倒溫水，突然聽見胖子憋著笑問：“天真你說實話，這會不會是你在北京城欠的風流債？“

“放屁！“我一聽這話就氣不打一處來，差點把開水澆到腳面上，“我他媽連姑娘手都沒摸過幾回！“

胖子倒是穩當得很，從我手里拿過剛兌好水奶瓶就開始有節奏的搖晃。不一會就搖勻了，他試了試溫度，覺著差不多了就開始喂，小祖宗吸奶的勁頭堪比抽水機，把硅膠奶嘴嘬得滋滋響。胖子看他喝差不多了，就將小娃娃從襁褓中抱了起來給他拍嗝。我看他這么嫻熟也不由得想調笑一下。“胖子，這不會是你在哪里留的種吧，比如在什么地方的一夜情。”

“你看胖爺我是這么不負責任的人嗎？再說了，”胖子說到一半就湊過來壓低聲音道：“我都是做足了安全措施的。”

“不過那都是老早之前的事了，現在胖爺我可是守身如玉的。”我一臉嫌棄地看著他那副賤樣，心說你大抵是力不從心了吧。

竹簾嘩啦一響，悶油瓶拎著一只竹篾編好的簡易搖籃走了進來。胖子眼珠子一轉，晃小哥跟前：“要胖爺說，這小祖宗的脾氣和小哥你一模一樣！老實交代，這是不是......“

“去年九月。“悶油瓶突然出聲，驚得我和胖子齊齊睜大了眼睛。他慢悠悠給搖籃鋪上棉布，“我在后山挖竹鼠。“

“聽聽！時間地點作案工具齊全！“胖子來勁了，抱著小娃娃顛了顛，“竹鼠洞！花前月下！小哥你這叫監守自盜......“話沒說完小祖宗突然在此刻發動襲擊，一泡童子尿精準澆滅了胖子的演講熱情。

“該！“我邊笑邊扔毛巾，“讓你滿嘴跑火車，連小娃娃都看不過眼。“我抱過這小家伙把他平放在床上解開連體衣，這才發現原來是個女娃子。我給她換好尿布發現她里外全濕了，就暫時用被子把她裹了起來，然后去那兩大包東西里面找換洗的小衣服。

等我回來就見悶油瓶正輕輕地給孩子按摩著手心腳心，淡然的眼神中竟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此時我心中竟有些說不出的酸楚，我記得有人和我說過，很多父母對孩子的疼愛歸根結底是對自己那悲傷童年的彌補，但越是想彌補就越無法彌補。

“要我說，這娃娃準是山神給咱雨村三杰的年終獎。“胖子戳了戳嬰兒鼓囊囊的腮幫子，“瞧瞧這伙食標準，才喝兩口臉就圓得跟胖頭魚似的。“

我正彎腰收拾滿地狼藉，聞言差點閃了腰：“您這比喻夠嗆，等會兒他吐奶準吐你一臉酸菜魚湯。“

話音未落，小祖宗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奶嗝。胖子閃電般后撤三步，結果撞翻了悶油瓶剛劈好的柴火堆。我倆手忙腳亂去扶柴垛。

“瞧瞧！“胖子扶著老腰直哼哼，“這崽子怕不是張家人派來拆家的？要不再讓小哥查查族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