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破曉，欽天監天象秘閣內仍然彌漫著昨夜的潮聲余韻。蘇道衡皺眉看著流轉不息的星潮圖卷，喃喃自語：“此等宏大異象，欽天監上下已難遮掩。”

低聲對李淳風道：“昨夜秘閣星潮與云瀾殘文共振，今日若將此等‘云瀾’二字帶至朝堂，必引帝王疑竇。你明晨便替我覲見李世民陛下，以‘流變星象’之名遮掩云瀾異象，將之歸于‘人教立教太初天文試驗’——恐難深究。”

李淳風拱手：“師父放心，我會在軒轅殿前將星潮異動匯報為‘冬末星變’之象，待將天象報告呈上，不提云瀾二字，陛下自難察覺。”

蘇霽月俯身補道：“師父難以兼顧欽監與醫師之事，霽月也將跟隨淳風同往朝堂，若有緊急信使需回，我便在秘閣接令。”

蘇道衡滿意地點頭，吩咐支開奏折文文案，未提及“云瀾”異樣，只保留“潮紋浮動”“星移斗轉”等語，以應人教新政試驗之名。

霽月點頭：“師父放心，我會守在閣中，照應潮紋殘簡與古象殘錄。”

李淳風接過奏章，拱手：“我明日辰時必面見當今天子，監正無虞。”

接著，蘇道衡親自取出一面玉符，吩咐莊歸舟道：

“歸舟，你可前往武府。”

“我有一至交好友名武士潯，現官居利州都督。原為太上皇舊部，故被當今天子不喜，外調至利州。其二姑娘名曰媚娘，月旬前身染重病，我特意請當今杏林國手莊蔚山出手救治。所以，歸舟你祖父現如今就在武府，你可帶上此玉符前往武府與你祖父相見。”

莊歸舟手執蘇道衡所賜玉符，心中既驚且喜：自三年前身入潮門后，自己與祖父只有書信往來，卻不料因緣聚匯，此次武府重病求醫。既是救人，也是重逢。

他攬劍而出，龍須虎躍上肩頭，晨風中白須輕拂衣襟。兩人沿著南郊青石大道而行，越過落日余暉漸淡的園林水榭，終至武府高墻前。莊歸舟頓足，心中一片激蕩：碧瓦朱墻間，那銘“武府”二字如同舊友家門，他與祖父的再會在即。

守門家丁識得玉符后，恭立于側引路入內。穿過雕梁畫棟，庭院內桂影婆娑，淡淡花香和藥爐余煙交織，便見內庭東廊盡頭一處偏房。莊歸舟快步而去，掀開簾幕，眼前一幕令他心頭一熱——

房中，須發皆白的祖父莊蔚山正低眉為一位少女把脈。那少女身著絳紗素袍，長發半挽于簪，面色卻因病痛微帶煞白。少女正是武府嫡女武媚娘——雖年僅十余，卻氣質卓然：絳紗素袍輕縵，發髻上插一枚翠花釵，眉目如畫，唇色淺赭，面色因病微白，卻掩不住清麗脫俗。她伏案輕咳，每一聲都帶著微顫。

莊歸舟心中一緊，顧不得與祖父相見。幾步上前，他翻袖執脈，動作鎮定如山岳，診脈后神色稍緩：“二姑娘脈浮數而澀，乃風寒化痰入絡，內熱未消，肺氣受擾。須以‘銀花蒼術湯’清熱祛濕，佐以‘刺絡散’溫通皮毛，繼以針灸膻中、肺俞穴，方可化痰解表，平復氣機。”

莊蔚山抬頭，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孫兒，眼中溫光閃爍，將袖中銀針與藥籠并置案上，面容慈愛：“媚娘體寒兼濕，血脈壅滯，現經數日的‘雪梨連湯’清熱潤肺，佐以‘風痹散’外敷，并于肺俞、膻中兩穴施灸透經，已然應該大好?原來內熱依舊未消，潮門渺術，果然不同凡響。”

說罷，他示意府中藥師取出金銀花、連翹、百合等草木。藥師輕手配藥，藥爐上煙霧氤氳，如霧氣拂面。

莊歸舟執杓添水，先后投入藥材，爐火之上，湯色漸變如琥珀，清香四溢。媚娘輕抬手捧藥碗，細啜一口，眉眼一舒：“果然甘涼，胸中燥熱稍散。”

莊蔚山遂在媚娘背后兩穴各置一枚灸香，小火輕脈，煙氣入絡。媚娘閉目，臉頰泛起一抹血色，呼吸放緩。

屋內氣氛靜謐，藥香與巖桂香交織。莊歸舟輕聲：“姑娘再服兩帖，明日定能好許多。”

府中偏殿，桂影斑駁。藥爐之上，金銀花湯正冒細氣；灸香靜燃于膻中、肺俞之間，溫熱霧氣在室內環繞。

武媚娘輕抬手腕，脈象明顯柔和：“多虧莊太醫與莊郎中，此身已覺輕松，夜里定能睡上整覺。”

莊蔚山合攏藥籠，緩聲道：“媚娘還需靜養，續此清潤，方可徹底化熱散邪。”

他轉向莊歸舟，示意道：“歸舟，你取紙筆，記下今日藥性與脈變，備他日復診之用。”

莊歸舟立于案前，翻袖取箋，沾朱砂輕點，筆隨心走，將銀花、連翹、百合等藥物功用與劑量分門別類，字跡清晰。寫畢，他回首向媚娘微頷首：“二姑娘請安心調養，若有不適，次日我與祖父再來復察。”

武媚娘含笑垂首，嫩聲道：“大兄、祖父勞神，媚娘銘感五內。”

此時，武家大娘自殿外緩步而入，面容凝重卻揚起一絲笑：“二位醫手果然神妙，武府得以安心。若無柴桑醫家，二姑娘今恐難安。”

莊蔚山卻擺手笑言：“家友情深，無需多禮。我醫者之心，只愿世間少些病痛，多些安寧。”

武媚娘亦喚道：“若祖父、大兄不嫌棄，媚娘待明日天清時，在府中花園設席，請二位共品珍茶，賞晚菊。”

花園中菊影搖曳，藥香余韻與桂香交融，莊歸舟聽得心中一暖，恭敬欠身：“必定奉陪。”

夜深人靜，偏房只余藥爐余香與灸煙裊裊。庭院外桂影婆娑，幾聲秋蟲低吟。莊歸舟與祖父并肩，收拾醫具，殿內一片溫柔恬靜。

龍須虎臥于藥籠旁，幽瞳閃著淡淡潮光，豈止在看醫，更似在思量人間大數。它伸出雪白前爪，輕輕點在媚娘腳邊的絳紗衣襟上，低喵一聲，似要引起眾人注意。

莊歸舟抬頭，正見靈貓向媚娘轉身，它那對如墨的豎毛輕顫，龍須環繞成雙，優雅地揚起。它幽幽道：

“二姑娘身具九五至尊，非凡塵俗女可比。天之五，地之五，合而為九五至尊之數。此數在古籍中傳言：‘九五者，者天行健，以德輔命。’媚娘身承帝王舊韻，將來或踏龍城，締邦定運。”

莊歸舟聽得這番話，眉心微挑，雙瞳閃著驚疑：“龍須虎兄，你此言何意？”

龍須虎側耳，尾須輕擺，聲音如夜潮低吟：“天龍之影隱現天象，地龍之息鎮守山河，人龍之軀最易通天。此女幼承都督府詔召，又于柴桑醫家祖孫相逢，乃宿命之契。此女命中‘九五’之數，昭示后必執掌至尊之位。只可惜此女無人龍之命格，注定早夭之相！若非如此，呵呵呵，恐怕武府早就灰飛煙滅了！當今天子可是馬上皇帝，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怎么可能會留下霍亂天下的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