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虎風油精廠屬于國營企業,有三百多名職工,但最近幾年因經營不善,在破產的邊緣苦苦掙扎。
上個月和未來世界五百強之一滬海醫藥集團的合并,又以失敗告終。
大會議室里,傳出了一聲怒吼。
“我不管你們用什么方法,全廠職工的工資,必須在三個月內,全部發放!不準有任何拖欠,要不然你們這個領導班子,每個人都得背上一個內部處分!”
前來處理工資糾紛的副區長,話說得非常重。
內部處分,那就意味著仕途的終止!
辦公室里,一片死寂,風油精廠的領導們,沒有一個敢吱聲。
廠長岑文宣脹紅了臉,他是主要負責人,如果別人背內部處分的話,那他背的,也許就是開除公職了。
廠里已經半年沒發工資了,職工們上過街、堵過區領導的門,鬧得沸沸揚揚。
但他又有什么辦法呢?
接手廠長的時候,這個廠就已經快爛到根了,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只能說是歷史發展的必然!
他也無力回天。
但好不容易才爬到廠長的位置,一旦內部處分,或者被開除公職,那他前半輩子所有的努力,社會地位和手中的權力,全都會化為烏有!
權力是劑毒藥,嘗過了,就沒法放棄。
副區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帶著秘書起身離去,連客套話都沒說一句。
岑文宣連忙尾隨相送。
“我一定謹記您的指示,積極落實各項工作,改善廠里的經營情況,保證三個月內,準時發放職工工資,但有些具體情況,我想向您匯報……”
副區長理都沒理他,快步遠去。
就飛虎風油精廠這個情況,岑文宣嘴里說出來的,全是放屁。
能不能熬過這個夏天都不好說。
副區長心里已經打定主意,破產的時候,把岑文宣拿來祭旗就行了,總要有個人扛責嘛,誰讓這小子是廠長呢?
看著副區長的背影,岑文宣的心,徹底墜入了深淵。
領導罵你、打你,說明還想拯救你,一旦不理你了,那就意味著你只能等死!
怎么辦?
該如何自救?
找關系調走肯定不行,他必須是破產的背鍋俠、替罪羊。
擺爛貪污也不行,廠里只有存貨,想給老婆孩子留點東西,也沒有現金可貪啊!
站在懸崖邊的岑文宣,腦海里盤算了無數個念頭,但都沒有任何的勝算。
難道注定要栽在廠長任上了嗎?
“廠長,有人找您!”
這時,身后傳來了廠辦秘書的聲音,岑文宣定了定慌亂的心神,回過頭時,臉上已經恢復了廠長的威嚴。
自古以來,變臉都是成年人必備的技能。
“誰啊?”
廠辦秘書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一個有錢人,想跟我們廠談合作,我把他們請到您辦公室了!”
有錢人?
真是想睡覺就來枕頭!
岑文宣心中一喜,但臉上卻波瀾不驚:“確認是有錢人?”
“當然,我爸就是裁縫,他身上那套法蘭絨西裝,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師之手,刀功、手功、機功、燙功都不錯。”
廠辦秘書笑道,“身邊的保鏢,一看就是軍人出身,那秘書更是名牌大學畢業的。”
“剛才我跟那羅秘書,從卡夫卡聊到加西亞馬爾克斯,尤其是對阿爾卡蒂奧的象征意義,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學識確實淵博,裝不出來,秘書都這么有才,老板肯定有錢。”
這廠辦秘書是岑文宣的親信,滬海理工畢業的,卻極其喜歡文學。
岑文宣愣了一下:“卡夫卡是什么玩意兒?”
廠辦秘書知道老板的名字中,雖然帶著文宣兩個字,卻只是個騷亂年代的初中畢業生,對于文學一竅不通。
“一個文學家。”
“冊那,什么名字不好取,跟個卡車司機似的。”
岑文宣啐了一口,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
“那廠長還沒來,車子要在五點前還回去,不然要多算一天的錢……”
廠長辦公室里,韓斌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這個年代租車的費用并不低,尤其是在滬海,雖然是李峻的錢,但身為死黨的他,還是覺得心痛無比。
李峻掃了他一眼,阻止這小子繼續嘮叨。
“李先生!”
門口走進來一個瘦小的漢子,“對不起,讓您久等了!一直在接待區里的領導,脫不開身。”
身后的廠辦秘書趕緊給雙方做了介紹。
“岑廠長。”
李峻語氣輕松,主動伸出手,跟岑文宣握在一起,“來,我們坐下談!”
按道理,是主迎客,在這個辦公室里,岑文宣才是主,但李峻卻顛倒了主次,把這兒當成了自己的主場。
因為他上一世就認識眼前的岑廠長。
還有幾個月,岑廠長就要被開除公職,從此在社會上游蕩。
李峻出獄后,跟老岑合作過風油精生意,因此深知對方眼下正站在懸崖邊上,這才包裝好自己,找上門來。
岑文宣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有錢人嘛,有點怪是正常的。
“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幫得上李先生的忙?”
坐下后,岑文宣主動拿起水瓶,給李峻倒了一杯茶。
“我們慧華外貿,專門從事非洲各國的進出口貿易,想在貴廠進一批風油精過去賣。”
李峻掏出一盒華子,遞給岑文宣。
岑文宣也沒客氣,拍出一根,點燃后,抽了兩口,是真品。
聽到對方是做非洲外貿的,岑文宣不由得多了幾分敬意,知道此人絕對手眼通天。
從1995年開始,風油精就在非洲成了暢銷品。
岑文宣也曾派過銷售精英想打開非洲市場,但結果不是銷售精英自立門戶,就是連貨款都收不回來,虧得血本無歸!
非洲黑哥們的商業信譽度,幾乎為零,就算有好商品,到了那兒,也不一定能賺到錢。
“李先生,恕我冒昧,我跟外貿行業也打過不少交道,這慧華外貿,我可從沒聽說過,是海外公司嗎?”
岑文宣這樣的老滬海人,精明得很,盤底是必須的。
“我們慧華外貿,是在滬海剛剛成立的,不過公司的股東嘛,大部分都是美國人和法國人。”
李峻笑道,“坦桑尼亞、肯尼亞、贊比亞、莫桑比克、南非等國,都在我們的業務范圍內,這次想向貴廠購入兩百萬美元的風油精。”
非洲最大的外國勢力,是法國人,但最吃得開的,是美國人,李峻這個牛逼,吹得非常實在。
岑文宣其實并不在意對方的公司背景,他只是例行盤底而已。
但是當聽到兩百萬美元這個數字后,他雙眼的瞳孔立即緊縮,兩百萬美元,一千六百多萬華幣啊!
有了這筆錢,別說解決廠里的工資了,就是讓工廠起死回生,也不過小事一樁。
財神爺啊!
貪婪的欲望,降低了岑文宣對陌生人的提防心。
他的臉上,掛上了最熱情的笑容:“李先生,到飯點了,我知道東余杭路有家館子,叫雨打芭蕉,他們家的魚,相當有特色,走,我們邊吃邊聊!”
華國人最喜歡的,就是在酒桌上、在洗足房、在桑拿室談正事,辦公室、會議室啥的,太正規了,放不開!
李峻也是這方面的高手:“岑廠長,請!”
雙方一拍即合。
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