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沒忍住扯了一下李翠花的衣襟，低頭摳手指：“說好的買新衣服呢！又誆我。”

李翠花看老閨女那委屈樣，心里不是滋味。

小寶急得直跺腳，“老姐，咱過幾天再去，反正商店也跑不了，先把我哥們的事辦了要緊。”

小芳一個眼刀子射過去，小寶閉了嘴。她不甘心地叫了聲，“媽！”

她一想到剛才媽媽崩潰哭的樣子，現在要是再說什么，就好像自己很不懂事了，可為什么最后讓步的總是自己呢？難道真被二姐說著了？她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為小弟鋪路的。

二姐的彩禮都差點保不住，要不是她親媽的娘家人來鬧，最后肯定是光著身子嫁到婆家。

而自己呢？誰能為她做主，爸是從來不會管這些的，總說她們有親媽呢，不像哥哥姐姐，得要親爹多護著點兒。

她才是真正爹不疼、娘不管的小可憐，注定要為弟弟奉獻一生。

要不要聽二姐的話，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那個男的文質彬彬，成熟穩重，應該會疼人吧？二姐不會害她的，她們可是同病相憐的親姐妹，而自己可比二姐還要可憐。

小寶在旁邊看得眼眶發紅，攥緊的手緊了又松——他不知道姐姐委屈什么，衣服買不買能怎么地？穿什么不是穿啊？

李翠花看著閨女兩眼放空，淚水大顆大顆滾落，砸在她的手背上，燙得她心頭一顫。

前世閨女為什么會未婚先孕？明明成績很好的啊。

當時丈夫死了，閨女又不聽話，她發瘋似的想把閨女打醒，可閨女根本不肯打掉孩子，重新回到學校，義無反顧嫁過去了。

她這個當媽怎么都沒攔住，最后連見一面都成了難事。

為了能見到閨女，她努力討好英子，就想讓她帶自己去見那個沒良心的丫頭，可最終都沒能如愿。那冰冷的眼神，和現在閨女的淚水相融。

“閨女，我的老閨女啊！你為什么那么狠啊！你這是在挖娘的心啊！”

李翠花從哽咽低語，到撕心裂肺大哭，把小寶和小芳都嚇呆了。

小芳慌忙抹了把臉，伸手拽住媽媽胳膊：“媽，別哭了……”

外面傳來王建國叫罵：“哭喪啊，一天天好事都讓你哭沒了……”

小寶急得直跳腳，一邊要哄媽媽，一邊惦記著去醫院。

李翠花在哭自己，也是在哭她這一雙兒女。小兒子悲慘短暫的一生，小閨女的遠離……她就是到了現在也無法接受，也想不明白。

“好……”小芳剛要妥協，李翠花的聲音再次傳來：“咱們先去醫院，辦完事情再去逛街。”

她最終還是妥協了，不管怎么地都是自己的親閨女。就算再不懂事也是從自己肚子里爬出去的。這一生她一定要看住了，守住了。

小芳驚喜地抬頭，“真的？真的嗎？媽，你說的是真的嗎？這次真不用我讓步了。”

小閨女的幾句話，讓李翠花的心揪著疼。她點頭保證：“嗯！不讓了，以后都不讓了。”

小寶聽不出那些彎彎繞，只知道強子再也不用傷心落淚了，攥著媽媽的手就往外拉。

小芳有點兒不好意思，動作扭捏，但眼里亮著的微光，讓李翠花想起這丫頭小時候總說要當自己一輩子的小棉襖。不知何時，母女之間漸漸生分了。

幾個人剛出屋，就見到王建國和柱子抱著孩子站在院中間。李翠花看著孩子嘴唇凍紫、抽噎的樣子冷笑出聲：

“死冷寒天的，都在這傻杵著干啥？瞅瞅孩子都凍成什么樣了，就不知道在炕上呆著呀！別回頭凍壞了又往我身上賴。”

“那還不是賴你這個當奶奶的。一天天也不知道作什么妖，就不能消停的好好看孩子。”王建國板著臉訓斥。

柱子在一旁附和，李翠花翻了個白眼：“對，怪我。人家親爺爺親爸都不吭聲，我一個外人瞎叨叨什么？”說完一手拉一個孩子轉身就走，任由身后罵聲不斷。

柱子添油加醋：“爸，你瞅瞅，后媽哪有一個好的？她對小寶的孩子能這樣嗎？都怪你慣的！”

“咳咳咳！”王建國咳嗽幾聲打斷他：“行了，別啰嗦了。趕緊把孩子送你媳婦那，要回娘家就帶著孩子一起回，這樣像什么話！”

柱子癟癟嘴，抱著孩子離開了。

李翠花出了胡同，寒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她毫不猶豫地抬手截住一輛出租車。

這個舉動把小寶和小芳嚇懵了——平日里再急也舍不得打車，這出租車他們壓根就沒打過。上車后，兩人緊緊挨著她，即便后排擁擠，兩邊仍空出一塊。

原本要坐近一小時的公交，20分鐘就到了醫院。

剛下車，李翠花就看見醫院臺階上一對母女。那個身形瘦削如柴的年輕女人越看越眼熟——竟是小芳前世丈夫李學文的現任妻子！

女人的母親邊罵邊戳她額頭：“你就不知道長點心！有吃有喝先養好身體生個大胖兒子，男人在外逢場作戲不正常？婆婆罵你、大姑姐說你，你就受著！一身傷都是自找的，生不出兒子就閉嘴！瞧瞧你這副模樣，難怪你男人揍你。你好說我也忍不住。”說著又上去使勁掐了一下女兒的胳膊。

女人麻木地用雙手捂著臉，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外界的羞辱。

李翠花死死盯著她袖口下隱約的勒痕，她喉嚨發緊，像是被什么堵著，上不來氣了。

小寶扯她衣角：“媽，快進去啊！”李翠花卻紋絲不動，突然轉頭盯著小芳，聲音像是從胸腔里擠出來的：“你知道那人是誰嗎？她丈夫是你英子男人的親戚，叫李學文。你說，同樣是女人，你姐怎么能罵人家是不下蛋的母雞呢……”

小芳腦袋“嗡”的一聲，眼前炸開無數光斑。這就是二姐介紹的“重情重義”的男人？

李翠花看著女兒慘白的臉，寒意順著脊梁骨往上爬。

她回頭看向那個女人空洞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女兒的絕望，一股沖動涌上心頭，她立刻走過去，聲音低沉卻堅定：“丫頭，咱女人不管啥時候都要先護住自己，才能不被人隨意拿捏。”女人原本麻木的臉上閃過一絲震動，干涸的雙眼濕潤了。

李翠花轉身走進醫院，腳步比剛才更沉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