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這個茶攤上,很多顧客都是認識王安石的,自然也知道這位王公已經是他們江寧府的新太守了,也知道王安石和王小仙他們家的非比尋常的關系。
此時見王安石如此憤怒,好好的一代大儒,居然都親自用馬鞭子抽人了,一個個的全都是寒蟬若禁,也實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閹宦?這不是王官人的結拜兄弟么?】
王小仙見狀,連忙擋在了倆人中間,雖然明知道王安石也是為了自己好,卻還是頂撞道:“府君大人今日為何這么大的官威呢?我與大哥結拜,到底是犯了王法了?還是不合公序良俗了?亦或者是有損朝廷,有損天下,有損百姓了?
今日你這般不問分毫,就拿鞭子抽人,這算什么,武夫作風么?府君難道也是這般不講道理的人么?”
王安石聞言,明顯被噎著了一下,卻是馬上便痛心疾首地跺著腳道:“糊涂啊!你糊涂啊介白??!你本是清流中的大好苗子,你可知近些時日以來,我為了幫你擋下那些明槍暗箭,費了多大的功夫,又得罪了多少人?
我雖沒能收你為學生,但也一直當你是自己的子侄一般,你便是這般自甘墮落,沉淪自己的么?”
王小仙自然不會就這般認下,他巴不得這王安石因此事和他徹底翻臉,讓王安石以后別再保著他了呢,當即便反唇相譏,道:
“我與兄長相交,本意乃是聽說了兄長曾改良過神臂弓,而下官于工匠之道上,也同樣是甚有心得,有意將神臂弓,八牛弩,這等我大宋的主要弓弩武器進行進一步的改良,所以,在府君看來,這,叫做自甘墮落么?
所以所謂的清流們飲酒論詩,對國家大政指指點點,卻實際上什么事也做不了,百無一用,便是清高,便是為國為民,我和大哥一起研究神臂弓,是自甘墮落,府君是這個意思么?”
這回卻是換了王安石愣了,一時之間卻是居然也不知該如何說是好了。
王小仙繼續道:“且不說我大哥戰場殺敵,又有改良神臂弓之功業,射殺逆賊曹修,免了江寧水師和江南禁軍的一場火并,這總是對的吧?
于我而言,說一句救命之恩,或也不錯,我王小仙要和我自己的救命恩人結拜為異姓兄弟,憑什么就是自甘墮落了呢?”
王安石一時,也是啞口無言,好一會兒,語氣之中明顯緩和了下來,卻道:“介白所言,倒也有理,然而不管怎么說,他是閹宦,而你是清流,與閹宦相交,乃是自絕于清流?!?
王小仙立即反駁道:“敢問府君,何為清流,清流指的到底是一個人的品行道德,還是指他為國為民做出來的貢獻,還是說,專門指的是朝中某個結黨營私,妒忌英才,排除異己的小團體?是那些阻攔先帝褒獎我大哥改良神臂弓的夸夸其談,其實屁用沒有,平白阻撓了國事的那些混賬么?”
“若這清流二字,形容得是一個人的品行道德,下官自然這一個清字,無論如何我也是能當得的,但若說,非得和某個小團體一樣,必須要誣陷忠良,才能被稱之為清流,這樣的清流,不當也罷?!?
“你……你不能這樣說。”
“為什么不能這樣說?范鎮說‘今用舜舉,恐邊將拱手受制’,這不是誣陷忠良是什么?好水川之戰是誰制了邊將,以至于局勢崩壞,我堂堂大宋要向西夏蕞爾小國割地賠款?
還請府君賜教,我大哥到底是哪一次作戰不利了,監軍時賞罰不明了,還是他本人的人品道德上有什么污點瑕疵了?我就不明白,為什么我和他商討改良神臂弓,這么好的事情,你卻說我們是自甘墮落,
我就不明白,為什么在咱們大宋朝,誰為了朝廷百姓做的事情越多,受得委屈就越大,我就不明白了,為什么在咱們大宋朝,誰打仗敗得越慘,誰升官升得就越快!”
王安石也是被懟得急了,大惱道:“他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后沒有,他現在沒有任何劣跡,是因為先帝欲用他而不成,一旦讓他小人得勢,定要為禍社稷!”
此言一出,原本還低眉順目,被王安石打了一鞭都沒有任何反應的李舜舉立時就怒了,卻是咣得一下就掀了桌子,大聲地罵道:“王安石,你把話給咱們說清楚!誰要為禍社稷了?!空口白牙,我還說你要造反呢!你憑什么這么說?”
其實話一出口,王安石自己也是不禁一陣陣的后悔了,這李舜舉在內廷宦官之中,至少也是排在前五的人物,倆人早先因為汴河水利的事情頗有過節,官家之所以派他來給自己宣詔,就是存了讓他們緩和關系,好好相處的意思。
他們倆也確實是在好好相處,誰也沒提過昔日的些許不快。
誰知今日王安石一激動,就還是說錯話了。
深吸了一口氣,王安石也知道剛剛自己說得話是有些混賬了,后退了半步,朝著李舜舉抱拳拱手,而后自以為真誠地道:“抱歉,李供奉我這不是沖您,
我相信,朝中清流們也不是沖著您個人,誰都知道神臂弓對我大宋軍隊有多重要,誰又能說您改良神臂弓不是軍功呢?只是宦官當政,此例萬不可開而已,朝中諸公,也都是這個意思?!?
王小仙:“為什么宦官當政,此例萬不可開?宦官都是天子家奴,你們這個說法,說白了不就是在說奴是惡奴么?若當真家奴都是惡人,是不是說明,官家這個家主也不是好東西呢?”
王安石:“介白莫要強詞奪理,唐代閹宦之亂,難道你是不知的么?”
王小仙:“朝堂亂或不亂,在于世道人心,在于法律制度,唐廷到底是先衰,而后有宦官干政,還是先有宦官干政,而后才衰落的?因為唐朝有宦官做過欺君之事,所以本朝便不可再度重用宦官么?”
“那敢問府君,漢之王莽,梁冀,是不是漢代大儒?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難道不是儒林世家么?河內司馬氏,難道不是天下名門么?北魏的爾朱榮,隋朝的宇文化及,他們又是不是都是儒生呢?
古往今來,到底是儒生欺君者多,還是宦官欺君者多些?憑什么唐代之后,宦官便不可重用,而王莽之后,儒生卻越來越重了?這是什么道理?”
“你……”
“唐朝之亂,在于神策軍,便是那神策軍不由宦官掌權,神策軍的軍頭們就會忠君愛國了么?宦官領兵,就算是再有不臣之心,也頂多換了一個皇帝,天下還是大唐,若是領兵之人不是宦官,豈不是要黃袍加身了么?”
“說來說去,排擠,打壓宦官,本來就是毫無道理,不就是文官抱團,害怕宦官出宮會搶位置,和文官們爭權奪利么?扣上一頂冠冕堂皇的大帽子,口口聲聲仁義道德,骨子里卻滿滿的都是算計?!?
“打壓我兄長改良神臂弓的功績,分明就是假公濟私,禍害天下,以做爭權奪利,使朝廷賞罰不能分明,敗壞軍中積極之士,狗屁的清流,狗屁的清正,司馬光他分明是枉稱君子,我,不屑與之為伍!這種狗屁清流,只要我有機會,定要當面唾之!我罵不死他!你,給我兄長道歉,你不道歉,我絕不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