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廬山像一幅被雨水洇濕的水墨畫，云霧在五老峰間流轉(zhuǎn)時，總帶著若有若無的茶香。顧沉站在民宿的木拱門前，望著山道上那抹淡紫色身影，心跳忽然快了半拍——蘇悅今天特意換了件月白色旗袍，領(lǐng)口別著他送的金星石胸針，在暮春的新綠中行走，宛如從宋代文人畫卷中走出的仕女。

“沉兒，這位就是蘇悅吧？“顧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海外游子特有的軟糯鄉(xiāng)音。這位身著香云紗旗袍的女士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民宿的布置：木質(zhì)廊柱上掛著白鹿洞書院的復刻楹聯(lián)，博古架上擺著星子縣的金星硯臺，就連腳下的石板路，都嵌著從廬山溪流中撿來的鵝卵石，拼成“高山流水“的圖案。

“顧伯母好。“蘇悅微微屈膝，遞上手中的竹編禮盒，“這是廬山云霧茶和茶餅，云霧茶是明前特級，茶餅用的是宋代《山家清供》里的方子，摻了松子和茯苓。“她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婉，卻在觸到顧母溫熱的手掌時，指尖微微發(fā)顫——畢竟，這是她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見家長。

顧父笑著接過禮盒，這位頭發(fā)花白的建筑師鏡片后閃過一絲贊許：“早就聽說你在白鹿洞書院做過古籍整理，沒想到對飲食文化也有研究。“他指著博古架上的青銅茶寵，“這是不是朱熹《茶坂》詩里提到的'仙源從此發(fā)，靈草最先嘗'？“

蘇悅眼睛一亮，緊張感頓時消了幾分：“伯父竟然知道這首詩！這茶寵正是按詩中'靈草'意象設(shè)計的，旁邊小罐里裝的是廬山菊花茶，傳說周敦頤在濂溪書院講學時常飲此茶，還寫下'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

顧沉倚在門框上，看著未婚妻眼中重新亮起的光，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她在研究中心整理古籍時，鼻尖凍得通紅卻渾然不覺的模樣。那時他就知道，這個姑娘對廬山文化的熱愛，就像埋在星子縣巖層下的金星石，歷經(jīng)歲月仍熠熠生輝。

晚餐擺在民宿的露臺上，青瓷碗里盛著廬山三石菜：石雞、石魚、石耳。顧母夾起一筷石耳炒蛋，笑問：“聽說這石耳長在懸崖上，采起來很危險吧？“

“廬山云霧多，石耳吸飽了山水靈氣，“蘇悅接過顧沉遞來的溫酒，娓娓道來，“明代旅行家徐霞客在《游廬山日記》里寫過，'石耳山僧多采為供，其味勝木耳，而難爛亦逾之'。我們現(xiàn)在吃的石耳，是用現(xiàn)代仿生技術(shù)在人工巖壁上培育的，既保留了山野風味，又保護了生態(tài)。“

顧父點頭，忽然指著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白鹿洞書院：“聽說你們在文旅綜合體里復原了書院的'伴池'？我當年在劍橋讀書時，常常想起朱熹寫的'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中西方的治學精神，倒是殊途同歸。“

暮色四合時，露臺上點起了氣死風燈。顧沉趁機站起身：“爸媽，我?guī)K悅?cè)プ咦咴鹿夤诺腊桑砩系膹]山別有一番景致。“顧母笑著揮手，眼中閃過狡黠的光：“早些回來，別讓人家姑娘穿太少吹了風。“

石板路在月光下泛著青白色光澤，兩旁的松樹投下婆娑影姿。蘇悅踩著自己的影子前行，忽然被一塊凸起的石頭絆了一下，顧沉伸手扶住她的腰，觸感柔軟如春日新茶。“小心，“他的聲音混著松木香，“這條古道是明代書院學子進京趕考的必經(jīng)之路，石板上的凹痕，都是幾百年前的馬蹄和草鞋踩出來的。“

她抬頭望去，月光穿過松針，在他肩頭上織出細碎的銀斑。遠處，白鹿洞書院的禮圣門在夜色中靜默如謎，檐角的銅鈴偶爾被山風拂響，發(fā)出清遠的聲響。“你知道嗎？“她輕聲說，“去年中秋，我在這里抄錄書院的夜讀記錄，月光正好落在'晝耕夜誦'四個字上，忽然就明白了古人'惜陰'的心境。“

顧沉停住腳步，從隨身的帆布包里取出一個油紙包：“猜我?guī)Я耸裁矗俊按蜷_來，是兩塊金黃的茶餅，還帶著體溫般的溫熱。“剛才看你只顧著說話，沒吃多少東西。“他遞過一塊，指尖觸到她微涼的手背，忽然輕輕握住。

蘇悅咬了口茶餅，豆餡里混著松子的香氣在舌尖散開，忽然想起白天顧母拉著她的手說：“沉兒從小就愛畫建筑圖紙，我沒想到，他畫的最漂亮的'圖紙'，是你眼中的光。“此刻，握著他掌心的溫度，她忽然明白，有些感情就像廬山的云霧，看似無形，卻早已滲透進每一寸時光里。

“其實......我爸媽很喜歡你。“顧沉望著遠處的鄱陽湖，湖面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銀，“媽媽說，你讓她想起外婆——當年外婆也是穿著旗袍，在廬山茶場教蘇聯(lián)專家采茶，把廬山云霧茶的種植技術(shù)傳到了西伯利亞。“

蘇悅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耳尖微微發(fā)紅，在月光下泛著淡粉色。這個在工地上指揮若定的建筑師，此刻卻像個初次表白的少年。“知道嗎？“他忽然轉(zhuǎn)身，雙手輕輕扶住她的肩膀，“第一次在白鹿洞書院見到你，你蹲在碑刻前拓印，陽光穿過香樟樹的葉子，落在你發(fā)梢上，我當時就想，原來'驚鴻一瞥'是這種感覺。“

山風忽然掠過，帶來遠處瀑布的轟鳴聲。蘇悅望著他眼中倒映的星光，想起他曾說過的話：“好的建筑應該有呼吸感，就像廬山的云霧，看似縹緲，卻能滋養(yǎng)萬物。“此刻，她忽然明白，他對她的感情，就像他設(shè)計的建筑一樣，既有堅實的根基，又有溫柔的留白。

“蘇悅，“他的聲音低下來，帶著某種鄭重，“我父母明天要去看文旅綜合體的'文化體驗路線'，媽媽說，想請你親自講解。她還說......“他忽然笑了，露出少見的孩子氣，“她說，等我們結(jié)婚時，要在白鹿洞書院的禮圣門前辦儀式，就像宋代的文人那樣，以茶為禮，以書為媒。“

她的臉頰忽然滾燙，比暮春的杜鵑花還要艷麗。遠處，不知何處傳來采茶戲的唱腔，婉轉(zhuǎn)的調(diào)子裹著月光，輕輕落在兩人相觸的掌心。她想起下午在民宿看到的那幅《廬山高圖》，畫中高士臨流而坐，觀云聽泉——原來真正的人間至景，不是奇峰異石，而是眼前人眼中的璀璨星河。

“我愿意。“她輕聲說，任由他將自己擁入懷中。廬山的夜霧不知何時漫過來，帶著草木的清芬，卻掩不住彼此加速的心跳。他的下巴抵在她發(fā)頂，輕聲數(shù)著遠處傳來的鐘響——那是白鹿洞書院的更夫在打更，從宋代到如今，從未斷絕的聲響，此刻竟成了最動人的情話。

回到民宿時，顧母正坐在廊下品茶。她看著兩人相握的手，笑著舉起茶盞：“快嘗嘗，這是蘇悅教我泡的'谷簾泉茶'，用的是陸羽《茶經(jīng)》里'天下第一泉'的法子。“蘇悅這才注意到，桌上擺著她白天提到的宋代茶器，兔毫盞里浮著細小的泡沫，正是古籍中記載的“乳花“。

“伯母，這茶......“她剛要開口，顧母卻擺擺手：“叫媽吧。“老人眼中泛起淚光，“沉兒爸爸總說，我們這代人是'文化的擺渡人'，現(xiàn)在看來，你們才是真正能讓文化落地生根的人。“

夜深了，蘇悅站在民宿的露臺上，望著漫天星斗。顧沉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后，將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遠處，廬山的輪廓在夜色中起伏，像一位沉睡的老者，守護著千年的故事。

“累嗎？“他輕聲問，指尖輕輕拂過她鬢角的碎發(fā)。

她搖搖頭，將頭靠在他肩上：“你知道嗎？今天顧伯父說，劍橋的康河和廬山的濂溪一樣，都承載著治學的精神。其實我覺得，感情也像這山水——要有山的堅定，也要有水的溫柔，才能千年相依。“

顧沉笑了，指著天空中閃爍的北斗七星：“那我們就是'天樞'和'天璇'，“他引用《晉書·天文志》，“'天樞為天，天璇為地，天地成矣'。“

她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眼中的星光比任何星辰都要明亮。原來最好的感情，從來不是驚天動地的碰撞，而是像廬山的云霧與溪流，在歲月里默默交融，最終成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風景。

山風帶來最后一縷茶香，蘇悅輕輕握住他的手。遠處，白鹿洞書院的燈火依然亮著，像一枚永不熄滅的文化火種。而他們的故事，正如這燈火般，在廬山的夜色中，漸漸織入千年文脈的錦緞，成為其中最溫柔的經(jīng)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