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霧鎖長安。
幽冥茶館的綠燈籠在風中輕晃,映得門匾上斑駁的“幽冥”二字忽明忽暗。
幽冥茶館的門,是塊沉得能壓斷活人腰的老榆木。門軸轉動時發出的呻吟,能鉆進人骨頭縫里,像垂死之人喉嚨里卡著最后一口痰。門上既無招牌,也無對聯,只有常年浸在濕冷陰氣里生出的、洗刷不掉的暗沉水漬,扭曲蔓延,形同鬼畫符。
門里,是另一個世界。
大堂空蕩得令人心頭發慌。僅有的幾套桌椅,黑沉沉地蹲在陰影里,輪廓模糊,像是隨時會融化進更深的黑暗中去。地面是粗糲的青石板,縫隙里嵌著經年累月踩進去的、再也洗不掉的暗色污漬,不知是泥,還是別的什么。柜臺后是一面百寶格,陳列著歷代客人留下的“執念之物”。
柜臺后,立著一個人影。墨色的長發一絲不茍地綰在腦后,露出修長而蒼白的頸項。一襲深紫近黑的寬大袍子裹在身上,料子極好,卻沉甸甸地吸盡了周圍所有的光,只在袖口和領緣處,用極細的銀線繡著糾纏蔓延的彼岸花紋路,偶爾在幽綠燈火下閃過一線微不可查的寒芒。她的臉是冷的,像深埋地底千年的玉石雕琢而成,眉眼間凝著一層化不開的寒霜。只有那雙眼睛,幽深得如同不見底的古井,偶爾映過燈籠的綠光時,才會掠過一絲非人的、無機質的冰冷審視。
這是幽冥茶館的老板娘。
此時,老板娘指尖摩挲著一枚青銅錢,銅錢方孔里浮動著模糊的人影。打雜的老仆佝僂著腰,用一塊沾了忘川水的抹布,慢吞吞地擦拭著茶盞。角落里,沉默的小童抱著一只羽毛漆黑的八哥,八哥歪著頭,眼珠泛著詭異的金,時不時蹦出一句:“黃泉路遠——黃泉路遠——”
忽然,大門“哐當”一聲被撞開。
冷風卷著霧氣灌入,燭火猛地一顫。
柜臺后,老板娘指尖的青銅錢“咔”地裂了道縫。
她皺眉抬頭,看見門口站著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年——頭發亂得像被雷劈過,腰間掛著一把銹跡斑斑的短刀,刀柄上纏著褪色的紅繩,繩上還串著三枚銅錢。
最詭異的是,他在笑。
“喲!這就是傳說中的幽冥茶館?”少年大咧咧跨進來,靴子上的泥水在地板上踩出一串腳印,“這裝修風格——陰間賽博朋克啊!”
老仆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小童懷里的八哥翻白眼:“文盲!這叫盛唐鬼風!”
老板娘瞇起眼,指尖的銅錢嗡嗡震顫——沒有執念的人,進不了幽冥茶館。
“客官,”她冷聲道,“你走錯地方了。”
“沒走錯!”少年一屁股坐在茶桌上,“聽說這兒能圓夢?老板娘,給我來杯忘憂茶,加冰!”
接著少年從懷里掏出一塊發霉的桂花糕,“我用這個付賬!我奶奶臨終前藏的,絕對算‘執念之物’!”
八哥:“騙子!騙子!”
老仆默默舉起掃帚。
老板娘的銅錢突然燙得驚人,她低頭一看,方孔里竟映出少年腰間紅繩上的銅錢——和她袖口的彼岸花紋一模一樣。
“你到底是誰?”她寒聲問。
“老板娘!”少年抹了把臉上的水,笑嘻嘻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特聘甜品師陸十七前來報到!入職伴手禮——孟婆橋頭張寡婦家的麻辣鬼爪,吃一口忘盡前世愁!”
油紙包蠕動兩下,鉆出一只青紫色的鬼手,中指挑釁般豎得筆直。
八哥:“晦氣!晦氣!”
老仆抄起掃帚劈頭就打:“滾出去!”
陸十七抱頭鼠竄:“等等!我真是來應聘的!”他猛地躥上茶桌,銹刀“鐺”地撞翻青瓷鬼面壺。猩紅茶湯潑向百寶閣——
“糟了!”老板娘瞳孔驟縮。
斷劍嗡鳴,繡鞋滲血,紙鶴振翅欲飛。所有執念之物劇烈震顫,地面青磚寸寸龜裂。
深淵裂縫中,一只巨手裹著黑氣直抓陸十七腳踝!
少年卻眼睛發亮地掏出個破碗:“嚯!外送服務?來個全家福麻辣——嗷!”
巨手捏著他倒提半空。
陸十七在半空晃悠,突然扭頭咧嘴一笑:
“老板娘,這算工傷吧?”
巨手拎著陸十七的腳踝倒吊半空,百寶閣上的執念之物已徹底暴走——
戰將斷劍凌空劈砍,少女繡鞋滲出黑血腐蝕青磚,紙鶴群化作尖嘯的骨鳥撲向裂縫!
“老板娘!五險一金我不要了!”陸十七在風里晃蕩著嚷嚷,“先救命啊!”
老板娘冷笑,墨袖翻飛間青銅錢激射而出,正釘在巨手腕部。
“陰司契,縛!”
血光暴漲的銅錢驟然化作鎖鏈,將巨手纏成粽子。
趁此間隙,老仆的掃帚狠抽向陸十七屁股:“掃把星!”
“疼疼疼!”少年嚎叫著砸向地面,懷里嘩啦啦掉出一堆零碎——
半塊發霉的桂花糕、斷成兩截的朱砂筆、印著“孟婆湯研發組”的工牌,還有一卷皺巴巴的《員工申請表》。
八哥飛撲叼走工牌,怪叫:“實習期未滿!開除!開除!”
老板娘俯身撿起申請表。
姓名:陸十七
應聘崗位:甜品師(劃掉)/保鏢(劃掉)/吉祥物(√)
職業經歷:
-奈何橋擺渡人(因無證駕駛翻船被辭退)
-望鄉臺導游(因向游客兜售假孟婆湯被通緝)
“解釋。”老板娘指尖捻起通緝令畫像——畫上的少年齜著虎牙比耶,脖子上掛著整整十串彼岸花銅錢。
陸十七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突然捧起老板娘的手淚眼汪汪:
“老板娘!陰司克扣工資還污蔑我!只有您這樣人美心善的——”
話音未落,被鎖鏈捆住的巨手“嘭”地炸成黑霧,霧中浮出一雙猩紅巨眼!
整個茶館的地板開始傾斜,無數蒼白手臂攀著裂縫爬出!
“百鬼暴動……”老仆臉色煞白,“執念之物的怨氣被這小子引炸了!”
老板娘反手拽住想開溜的陸十七,蘸著忘川茶在他掌心唰唰畫符:
“要么簽契約當苦力還債,要么把你扔給惡鬼加餐。”
少年盯著掌心血光游走的符文,又瞥了眼裂縫里密集的鬼手,突然咧嘴一笑:
“包吃住嗎?”
“包。”
“麻辣鬼爪管夠?”
“……管。”
陸十七痛快咬破手指按向契約!
符文沒入掌心的剎那,老板娘袖中飛出三百青銅錢,錢雨般釘入地縫!
咔噠——!
所有暴走的執念之物驟然靜止。
斷劍插進八哥的食盆,繡鞋扣在小童頭上,紙鶴們乖順地拼成一行字:
“新伙計打一折促銷中”
陸十七戳了戳定格的鬼手:“老板娘,這算咱們茶館特色才藝展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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