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機滾筒卡住時,亞當·霍克正寫到外星飛船降落密歇根湖的段落。鉛灰色云層壓著芝加哥天際線,辦公室壁爐里燃燒的松木發出細碎的爆裂聲。他伸手去夠威士忌酒杯,忽然發現右手袖扣在臺燈下泛著詭異的藍光——那是妻子艾琳去年圣誕送的藍寶石袖扣。
玻璃窗傳來冰雹敲擊聲,亞當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看見自己映在窗上的倒影突然裂成三重:穿粗花呢西裝的作家、白大褂沾著血跡的物理學家、病號服袖口磨出線頭的瘋子。三種倒影的嘴唇同時翕動,威士忌酒液在杯中泛起同心圓漣漪。
“霍克先生?“秘書埃德娜的敲門聲將他驚醒,打字機滾筒上的稿紙不知何時多出幾行陌生筆跡:“錨點正在坍縮,記住血的顏色。“亞當用顫抖的手指撫摸那些字跡,墨跡竟像活物般滲入他的指紋。
芝加哥的秋風裹挾著密歇根湖的腥氣,從百葉窗縫隙鉆入亞當·霍克的辦公室。墻上的胡佛總統畫像微微傾斜,畫像下方釘著聯邦調查局的警告信——上個月他的新書《星海回聲》被列入“疑似赤色宣傳“書單。打字機旁擺著艾琳的照片,她耳垂上的藍寶石墜子與亞當的袖扣是同一塊礦石切割的。
當第二陣頭痛襲來時,亞當發現鋼筆在稿紙上洇出怪異的墨團。這些墨跡像是有生命般蠕動著,逐漸形成類似克萊因瓶的拓撲結構。他下意識去摸威士忌酒瓶,卻抓了個空。原本擺在橡木桌上的方瓶此刻出現在書架上,琥珀色酒液在瓶身映出三個重疊的倒影。
消毒水的氣味突然刺入鼻腔。亞當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雙手正按在某個不銹鋼臺面上,熒光燈管在天花板投下青白的冷光。耳邊傳來電子儀器的嗡鳴,穿著白大褂的女人舉著注射器對他說:“霍克博士,我們需要重新校準克萊因瓶結構的磁場參數。“
“什么博士?“亞當的質問卡在喉嚨里。透過實驗室的觀察窗,他看見某個培養艙內漂浮著曼哈頓計劃時期使用的钚元素容器,容器表面布滿他小說里描寫過的四維幾何裂痕。穿白大褂的女人胸牌寫著“瑪格麗特·吳,量子物理研究所“,日期卻是1982年10月17日。
血腥味毫無征兆地漫上來。亞當低頭看見實驗臺上蔓延的暗紅色液體,這些血液正從虛空中的某個裂縫滲出。他想尖叫,卻發現瑪格麗特對血跡視若無睹,仍在記錄板上寫著什么。當血跡觸碰到他袖口的藍寶石時,1982年的實驗室像摔碎的鏡子般崩裂。
亞當重重跌回1954年的皮質轉椅,威士忌酒瓶重新出現在桌面。他瘋狂翻找之前的稿紙,那些關于血的字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小說段落。只有袖扣上的藍寶石內部多了一粒血珠,像被封印在深海的紅珊瑚。
打字機突然自動跳動起來,生銹的按鍵在空白稿紙上敲出一行新字:“找到錨點前,別相信任何人的眼睛。“窗外的FBI監視車里,某個探員正用望遠鏡觀察著這一幕,他大衣口袋里的藍寶石耳墜與亞當的袖扣產生著量子糾纏。
瑪格麗特·吳摘下濺血的防護面罩時,培養艙里的钚元素容器正在發生次級相變。監控屏幕上的克萊因瓶拓撲模型突然扭曲成莫比烏斯環,這讓她想起十七年前在洛斯阿拉莫斯看到的鏈式反應——當時她父親參與的曼哈頓計劃小組里,有個工程師總在擺弄藍寶石袖扣。
“第七次意識投射實驗記錄。“她對著錄音機說話,眼睛盯著束縛椅上昏迷的男人。霍克博士左側太陽穴滲出血珠,與三天前出現在實驗艙的血漬呈現相同的量子疊加態。“實驗體在相位切換時引發了費米子糾纏,建議聯系'普羅米修斯'回收四維碎片。“
警報聲撕裂實驗室的寧靜。瑪格麗特沖向數據終端,發現1982年的實驗日志里混入了1954年的小說段落。當她讀到“聯邦探員的藍寶石耳墜閃爍著非歐幾里得幾何的光澤“時,冷凍柜里傳來玻璃炸裂聲。存放血樣的試管全部爆開,血滴在空中組成四維超立方體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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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當在拘束衣里掙扎的力度讓護工不得不注射第二針硫噴妥鈉。2001年的陽光穿過鐵柵欄,在圣伊麗莎白精神病院的地磚上切割出細長的光斑。霍頓醫生舉著懷表在他眼前搖晃,黃銅表殼內側刻著“認知即存在“的拉丁文。
“今天是總統遇刺三十八周年紀念日。“醫生的聲音帶著催眠師特有的綿軟質感,“您剛才說自己是1982年的物理學家?“亞當的視網膜殘留著三重影像:醫生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星海回聲》書頁、護士托盤里反光的藍寶石耳墜、窗外直升機旋翼切割出的克萊因瓶光暈。
頭痛再次襲來時,亞當發現自己坐在1954年的書桌前。打字機里夾著精神病院的強制治療同意書,簽署日期是2001年11月22日。他瘋狂翻找艾琳的照片,卻發現相框背面用口紅寫著:“錨點在觀測之外“——那是艾琳的字跡,但現實中他的妻子從未學過拓撲學。
瑪格麗特在防空洞里點燃第三支駱駝牌香煙時,穿灰色風衣的男人正將钚元素容器裝進鉛制手提箱。泛黃的《星海回聲》平裝本攤在桌上,書中描寫外星飛船的段落被紅筆圈出,頁邊注著曼哈頓計劃的機密檔案編號。
“霍克在三個時空的記憶熵值已達到臨界點。“男人用鑷子夾起沾血的藍寶石碎片,碎片內部的血絲正在形成康托爾集圖案,“'普羅米修斯'需要他繼續作為四維碎片的載體,直到我們找到...“
防空警報突然嘶鳴,瑪格麗特看到自己的手掌正在量子化消散。鉛箱里的钚元素容器滲出暗紅色物質,這些擁有非定域性的血液順著克萊因瓶的封閉曲面,同時出現在1954年的打字機滾軸、1982年的實驗記錄儀和2001年的精神病院監控錄像帶中。
艾琳消失于1954年感恩節前的暴風雪夜。亞當記得她最后佩戴著那對藍寶石耳墜站在玄關,耳墜內部折射著類似克萊因瓶的光路。她親吻他時突然用俄語說了句“記住五號反應堆“,那是他們戀愛時玩過的密碼游戲——但此刻亞當確信自己從未教過她俄語。
五小時后,聯邦探員帶著艾琳沾雪的圍巾上門。圍巾上凝結的血珠在壁爐熱浪中懸浮成八面體結構,探員胸口的藍寶石領針與亞當的袖扣產生共振性閃爍。“霍克太太進入了量子疊加態。“探員翻開《星海回聲》的扉頁,上面用钚元素墨水寫著2001年的日期,“您需要完成錨點校準實驗。“
2001年的亞當在禁閉室墻上刻著四維超立方體展開圖。當護士送來艾琳的遺物盒時,他發現自己左手出現了1954年的凍瘡。褪色的藍寶石耳墜在掌心發燙,病號服口袋里的《物理評論》期刊突然增厚了十七頁——這些本該在1982年發表的論文詳細論述了意識量子化的倫理困境。
“您又在玩時空游戲了?“霍頓醫生舉起注射器,懷表鏈上的普羅米修斯浮雕在月光下泛青。亞當突然看清醫生白大褂下的軍裝,那深綠色制服分明屬于曼哈頓計劃的安保部隊。“您妻子參與的奧本海默項目比我們想象的更...“醫生的聲音被防空警報切斷,亞當發現自己的虹膜倒映著三個不同的天花板。
瑪格麗特在鉛玻璃隔離艙里解剖藍寶石時,激光切割機迸發的火花呈現出時間晶體特征。電子顯微鏡顯示寶石內部封印著微型钚元素容器,裂變徑跡組成1945年三位一體核試驗的蘑菇云圖案。當她調至量子隧穿模式觀察時,驚覺那些放射紋路實則是用俄文書寫的克萊因瓶參數。
“艾琳·伊萬諾娃。“瑪格麗特念出剛破譯的名字,實驗室突然陷入絕對黑暗。應急燈亮起時,解剖臺上的藍寶石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沾著1954年芝加哥雪水的圍巾。蓋革計數器瘋狂鳴響,顯示輻射值指向西北方——那里正是圣伊麗莎白精神病院的經緯度。
亞當在2001年的禁閉室咬破舌尖,血腥味讓他想起1982年實驗室的量子糾纏準則。當霍頓醫生再次舉起那個刻著普羅米修斯徽章的懷表時,他忽然意識到秒針的跳動頻率與1954年打字機的卡頓節奏完全一致。
“觀測者效應。“亞當用帶血的唾沫在墻上畫出克萊因瓶的彭羅斯投影,“你們需要觀察者來維持時空錨點,但若觀察者本身...“他突然撲向醫生,用牙齒扯斷懷表鏈。黃銅表殼墜地的瞬間,三個時空的重力方向同時發生九十度偏轉。
1954年的亞當在書房地板上蘇醒,發現所有家具都吸附在東墻上。打字機懸浮在半空,自動敲擊著相對論場方程。他抓住艾琳留下的俄語字典,發現書頁間的雪茄煙灰正組成1982年的實驗數據。當他把字典拋向反常重力場時,煙灰突然量子隧穿成瑪格麗特的臉。
“快毀掉袖扣!“瑪格麗特的全息影像在空間扭曲中嘶喊,“藍寶石是四維碎片的...“警告被突然涌入的芝加哥警笛聲切斷。亞當扯下袖扣的剎那,窗外的FBI監視車突然坍縮成二維平面,探員胸前的藍寶石領針正在引發史瓦西半徑的異常波動。
1982年的瑪格麗特看著鉛箱里的钚元素容器蒸發成玻色-愛因斯坦凝聚態。她突然理解父親臨終前念叨的“五號反應堆“是什么意思——1945年三位一體試驗中,有個編號PX-5的钚核心曾短暫形成四維拓撲結構。當她把霍克的血樣滴入凝聚態物質時,竟看到2001年的亞當正在用懷表零件組裝時空切換器。
“你們都被騙了!“她對著突然出現的灰衣男人怒吼,手中的激光切割槍指向對方,“普羅米修斯根本不是要回收碎片,你們在培育意識黑洞!“男人大衣內側的輻射計量器顯示數值突破臨界點,圣伊麗莎白精神病院的建筑輪廓正在實驗室墻壁上顯影。
2001年的亞當撞破禁閉室鐵門時,走廊里所有電子鐘都在倒計時11月22日。他攥著懷表齒輪制成的時空密鑰,藍寶石碎片在掌心灼燒出四維坐標。當他把密鑰插入消防警報器時,整座病院的建筑突然展開成四維超立方體。狂奔中他撞見正在量子化的霍頓醫生,對方左眼瞳孔里凍結著1954年的暴風雪場景。
“艾琳在錨點之外!“亞當將密鑰刺入醫生頸部,時空褶皺如海浪般席卷而來。他墜入某個非歐幾里得空間,看見三個自己分別站在核爆投影、實驗艙和打字機前。當他們同時伸手觸碰中央的藍寶石時,亞當終于聽清艾琳用俄語說的那句話:“每個自我都是克萊因瓶的切口。“
亞當在四維超立方體的幾何中心睜開三雙眼睛。1954年的打字機在左眼視網膜投下陰影,1982年的血樣培養皿在右眼虹膜泛起漣漪,2001年的禁閉室鐵門在第三只眼瞼后持續震顫。三個時空的痛覺神經在克萊因瓶頸部交匯,形成普朗克尺度的意識湍流。
“認知即存在。“他同時說出三個時空版本的臺詞,聲波在非定域空間形成駐波。藍寶石碎片從撕裂的時空褶皺中浮現,組成1945年三位一體試驗場的沙盤模型。亞當看見年輕的艾琳穿著美軍制服,將钚元素核心裝入刻滿俄文字母的鈹制容器。
年輕的羅伯特·奧本海默在監控掩體里舉起望遠鏡時,發現PX-5钚核心正在呈現超流體特性。艾琳·伊萬諾娃的白大褂口袋里,藍寶石耳墜的切面折射出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拓撲結構。當倒計時歸零的瞬間,她突然將耳墜拋向核爆中心。
“現在你永遠自由了。“艾琳用俄語的呢喃被淹沒在轟鳴中。蘑菇云升騰的軌跡突然發生康普頓散射,亞當的三個意識同時看到:這場核爆產生的不僅是放射性塵埃,還有一個被困在四維碎片里的觀測者意識。
1954年的亞當用打字機敲擊《量子救贖》結局章節時,墨水突然逆流成1982年的實驗報告。他抓住艾琳的俄語字典,發現每個字母都在發射切連科夫輻射。當他把字典擲向壁爐,火焰中浮現出瑪格麗特正在被灰衣男人槍決的場景。
“你們制造了因果閉環!“1982年的瑪格麗特在瀕死瞬間向鏡頭嘶吼。她的鮮血濺射在實驗艙玻璃,形成2001年亞當在精神病院墻上刻寫的方程。亞當突然明白:普羅米修斯需要三個自己的意識在各自時空死亡,才能讓四維碎片形成永恒閉環。
2001年的亞當站在精神病院天臺,懷表改裝的時空密鑰正在灼穿手掌。他同時看到1954年的自己舉槍對準聯邦探員,1982年的自己抱著瑪格麗特的尸體走向钚元素容器。三個時空的藍寶石同時共振,芝加哥、實驗室和精神病院的光譜線在氫原子鐘上重疊。
“每個切口都是存在證明。“亞當將密鑰插入自己的太陽穴,劇痛中看見艾琳在核爆中心微笑。三個時空的亞當同步做出選擇:作家燒毀小說手稿切斷信息錨點,科學家啟動反應堆自毀程序,精神病患者躍入四維超立方體的奇點。
四維碎片在自我觀測中坍縮為博魯克斯球體時,亞當在無限維度里看見所有可能性的自己:沒有成為作家的水管工、幸存下來的瑪格麗特、老年艾琳在莫斯科研究量子記憶。藍寶石碎片化作無數個自我觀測的窗口,每個選擇都延伸出新的克萊因瓶結構。
“存在即觀測。“亞當的意識在絕對零度中結晶,他終于理解艾琳的犧牲——她將自己變成四維碎片的初始觀測者,只為讓他獲得選擇成為誰的自由。當最后一個錨點消散時,1954年的打字機、1982年的培養皿和2001年的懷表在虛空中碰撞,綻放出超越光錐的認知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