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慈全身哆嗦，抖如篩糠，是激動的，也是怕的。

心兒顫抖得好像暴風雨中的小草，眼淚早就不受控制從眼角滑落，囁嚅的嘴唇張合了好幾次，不敢置信的聲音才激動地從口中飄出，“小，小杰？是……是你嗎？”

老天爺，你把我的孩子也送過來了嗎？

心好似猛然被一只大手拽到了半空，好似拉到極限的弓，下一秒就會崩斷。

李成杰繃緊的神經驀地一松，長舒一口氣下意識拍著媽媽的后背安撫，“媽，是我。”

能在地府里和媽媽再相遇真好，他要給媽媽磕頭，報答媽媽的生養之恩，他要求求閻王，下輩子讓媽媽投個好胎，養個健康孝順的好孩子。

只要媽媽過得好，讓他在畜生道永世輪回他也甘愿。

他欠媽媽的，太多太多。

秦芳慈高懸的心猛然落回實地，心頭的情緒卻如那崩斷的弓弦，淚如雨落，緊抱兒子的雙手，像風雨中緊抓泥土的根須，不敢松開半分。

“小杰，你來了，你來了，真好，真好……”撕心裂肺的情緒決了堤，肝腸寸斷的哭聲排山倒海般放泄。

李成杰的眼淚瞬間跟著滑落，拍著媽媽后背的手收緊再收緊，眼前的迷霧被眼淚沖刷掉露出了本來該有的面目。

黑乎乎看不太真切的屋頂，黃泥做的墻，比拳頭大一點的窗口，陽光艱難地擠進來，門邊一群目瞪口呆的人，有男有女，有大有小。

那些也是地府的鬼？

不對啊，地府里為何會有陽光？

難道是魂飛魄散刑？

他們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閻王要叫他們魂飛魄散，特意召來陽光，這樣就解釋得通為什么地府會有陽光了。

可那些人十惡不赦，他媽媽做錯了什么？為什么也要受這樣的酷刑？

不可以，不可以的。

“媽，媽別哭了，快跑，你快跑，我墊后，你別怕，我就是魂飛魄散也會保護你！”

昂？

李家眾人全都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李小五。

“完了，小弟好像摔傻了？”李玉蘭快哭了，家淮哥，我的秀才娘子身份，沒了。

“銀子啊！”李老大痛心疾首，早知道他就堅決聽老二的不叫娘送小弟去上學了，人活著，錢沒了，還不如死了了事！

“這不能花錢治了吧？就沒聽說傻子還能治好的。”袁氏打定主意，婆婆要是撒潑打滾要給小叔治病，她也要撒潑打滾分家出去，這會才二月，徭役一般都是秋收后才征，大半年的時間，當家的肯定能掙回代役的錢。

“村里的大夫指定不行，得去城里找大夫看吧？”老三話音才落就被王氏掐了一把，就你長嘴，就你話多。

李成杰：“……”

秦芳慈起身擤了一把鼻涕，收拾了一下情緒，安撫地輕輕拍了拍小兒子，“別怕，娘在呢。”

李成杰驚訝地看向身旁陌生的婦人，同樣的半頭銀絲，同樣飽經風霜的臉卻和媽媽的完全不一樣。

那一頭利落的頭發變成了長發盤起，用一根粗糙的木簪固定住。

額上抬頭紋一道又一道，大大的眼睛眼皮耷拉，瘦削的面頰，尖尖的下巴，像某個視頻里營養不良的牛。

眼中溫柔又堅定的神采看起來有些奇怪，好似那樣的神采不應該出現在這張臉上，有種格格不入的分裂感。

這會輪到李成杰緊張不安了，他也很想抱著眼前的婦人搖搖，娘，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你們小弟沒有摔傻，他只是一時沒能緩過來罷了，你們先出去，等我和他說說話，讓他緩緩。”

李玉蘭立即呼出一口氣，拍著胸口，嚇死她了。

李老大喜上眉梢，“娘，那是不是不用請大夫了？”

秦芳慈一記眼刀飛過去，“你不如直接說以后我們家都不用大夫登門，誰病了摔了都熬著，熬死了直接草席一裹挖個坑就埋了！哦，挖坑還要請人，請人就得出一頓飯，還是算了吧，草席一裹就丟山上去，我同意了，你們同意不？”

“把外頭的孩子也叫進來聽聽，李家的家規叫他們也好好記著。”

“不，不是娘，”李老大連連擺手，怎么就扯到家規了，“娘，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我這不是聽你說小弟沒傻嗎？破點皮在家養兩日就好了。”聲音越說越小，“哎呀，那你們要看就看吧，我不管了。”

秦芳慈轉頭對三兒子吩咐，“老三，你去鎮上請個大夫回來，順便給你小弟去學堂請個假，就說他不小心在路上摔了，要在家歇一段時間養傷。”

李老三沒動，“娘，小弟犯這么大事兒。你回頭教訓他不？”

不教訓他可不去，他媳婦挨訓了呢！

“等他好了，我自然會教訓他，現在他傷著，我給他訓得傷上加傷，花更多錢你們樂意？”

王氏覺得這就是句空話不太滿意，秦芳慈眼神斜過去，“老三家的，你同意以后家里都不請大夫上門？”

王氏哪敢接這話，她的兩個孩子都還小，正是愛生病的年紀，“不是，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

“你的意思回頭再說。”秦芳慈收回眼神繼續交代，“老三你去和村長家借一下牛車，趕著牛車去快些。”

李老三安撫地拍了拍媳婦肩膀，“娘，拿啥去借牛車？”

秦芳慈想了一下，“廚房里吊著的籃子，最小那只里頭還有六個雞蛋，你拿上三個，再去后院割一把菜一塊拿著，和村長說些軟話，回來給牛喂一下。”

“知道了，娘。”李老三轉身就要走，李老二一把揪住了李老三袖子，“娘，心眼子不能那么偏的，說好了你給小叔看病也要給當家的本錢做買賣。”

見秦芳慈不接話，李老二嘆一口氣，一副愁苦到無可奈何的委屈模樣，“娘，我買賣都跟別人談好了，穩賺不賠的買賣，拿不出錢人家就不帶我了，娘，我也是沒有辦法，再說我掙錢了也是交給你，你咋就想不明白！”

秦芳慈拍板，“好，先叫你們小弟看了病，等他好了，我就拿錢給你去做買賣。”

李老二先是一喜隨即又苦著臉，“不是娘，等小弟病好，你還有錢給我？誰知道小弟要花多少錢？”

“我還能叫你小弟一個人把家底掏空了不成，你放心，我今日應下你了，到時候我就是去學堂要回束脩，我也把錢給你，你要是不信，我給你指天發個誓？”

“啊，這樣啊，那好吧，娘你說的，三弟大哥，小妹老五你們大家伙都聽著呢。”李老二看了一圈在場的人，不敢與秦芳慈對視，“娘，我也不是不信你，就是你發個誓大家都安心一些，我也好和老三一起去請大夫，老三笨嘴笨舌的，我怕他和學堂那邊說得不清不楚倒教先生惱了。”

秦芳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