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梅花
閆春頂著傾盆大雨回到了自己心愛的畫室,他對自己跟那些同學說的話有些后悔,但悔些什么又不知道,雖然剛離開姚崗,但他仍舊能在這個小房間里看到姚崗的影子,他知道姚崗是他惟一能理解他內心痛苦的朋友,他一下又感到這個極其熟悉的房間現在變得異常地陌生了,他極力地想跟這間屋子快些地熟悉起來,但無論如何都處處感到它的陌生,他心情復雜地看著屋里的一切,看到墻上掛著的弟弟閆秋的素描,心理喚起了無盡地傷感,好像找到了原來的記憶。
那是去年初冬時節,東北的冬季對于他來說是乏味的,作為對色彩非常敏感的他來說,自然界所賦予東北的漫天大雪給他帶來的不只是單調乏味的感受,而是更多的煩惱。這個新建的畫室曾給閆春以無盡的遐想和豪情,繪畫的水平好像如他所料是突飛猛進的,但這個房子建的質量太差,舊窗門又是單層玻璃,難抵冬寒,冰凌輔滿窗子,墻薄四處漏風,冰霜堂而皇之地在這小屋的角落里生根,這讓他大為惱火,畫布上的油彩剛涂上就變凝,守在烈烈的爐火旁,還得穿上大衣。
可這么冷的屋子也沒能擋住那些繪畫者的熱情,屋內經常光臨那些長頭發,胡須滿面的所謂“畫家”們,畫室內烏煙瘴氣,煙蒂滿地,但歡聲笑語卻此起彼伏。
作為復習了三年私下被同學們稱為三進宮的陳起是最愿意上閆春這個新畫室的。畫室內有他談天說地的聽眾,特別是那些來此與閆春一起探討繪畫技法也執迷于繪畫藝術的女生們,她們也把這里當作了真正的藝術天堂,一能跟閆春探討畫技,二能聽陳起講歷史古今,索性當作歷史課復習了。
這些女生大多姿色俊美、體態宜人、穿著風野、落落大方,也很符合陳起的味口。但當這些女士走了以后,陳起也不會寂寞,不時也拿起閆春的畫筆在紙上涂抹一番,而且還請教閆春指點。高二對于高中生來說是非常關鍵的一年,那些致力于非大學沒有出路的同學們都瘋野似的抓緊一切時間學習功課,這時的姚崗由于對詩歌的癡迷遠大于對自己未來生存考慮而跟閆春這個有藝術細胞的人打得火熱。
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剛進屋的姚崗對于蜷在破椅子里一臉愁容的他頗有些不解。“怎么,我尊敬的大畫家,什么事使你如此的悶悶不樂?”
“哎,那還不明白,我們的畫家正為沒有現成的人體模特而苦惱呢!”坐在角落里的陳起接過話頭如是說。
“好樣的,我們的畫家真提高檔次了,都拿真人做模特了。”姚崗手扶著落滿塵灰的大衛的石膏塑像無不羨慕地說。“你是見識短,哪個畫家都得畫人體,那是最基礎的。”陳起用蔑視的眼光沖著姚崗解釋。
“有什么難,你那么多同行的畫妹,不都是追求藝術的嗎,就不能為藝術而獻身,當一把模特,問題不就解決了。”姚崗不假思索地說。
閆春又是一臉苦笑,陳起則搶過話頭說:“我說老弟呀,那幫靚妞衣服還沒等脫完我們就都得進班房了,用警棍給你過一陣子電,再給你弄個流氓罪,那時別說我們是朋友,我可丟不起那個人。”陳起說完把頭一甩又露出那不算太寬闊的前額。
“模特不是非得女的吧,我像豆芽菜似的,陳起又太圓,只有你二弟我看可以,他要同意了問題不就解決了。”
“對呀!讓你弟弟當一回模特不就行了。”陳起也贊許地補充,用畫筆也裝模作樣在畫紙上涂抹,還顯出一幅自我欣賞的樣子。“我早就商量過他了,他哪里肯,說他的胸脯又不高畫他干什么?”
“哎,這小子倒挺有研究,你沒對他說也有男模特嗎?”
“哪他也不干,當時有幾個女生也想畫他,他說我脫光了你們畫,來來。”就把雙手握拳擺出健美表演的架式,瞪著眼睛挨個看,把哪幾位大小姐弄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
“臉紅什么?這么封建還搞什么藝術?”陳起邊畫邊插話。“我有一個辦法,等二弟回來,我和老陳把他往床上一按,把他扒光了你就畫唄。”“那能行嗎。”“準行。”
姚崗說著從兜里掏出一盒煙,在他倆面前一晃,“這招行,二弟肯定干。”“早怎么不掏出來,我都憋死了。”閆春說著站起身來一把把煙搶過去,“紅塔山,好煙,你不抽煙可以把你爸的煙多偷出幾盒,奉獻出來,等我真的考上中央美院也會記得你的,你也算做貢獻了,怎么樣?”閆春說完就打開包裝彈出一支,用鼻子嗅了嗅,劃火點燃猛吸一口,臥在沙發里不動了。
一股冷氣隨著房門的打開裹進了一個滿身被衣服包得緊緊的人,隨后又一個紅艷的羽絨服也被吹了進來,那個把頭露出衣服外的人正是閆春弟弟閆秋。“二位哥哥都在,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說著閃身把紅羽絨服給讓了出來,“這是我女朋友,小慧,這是咱哥的同學姚哥,這也是咱哥的過去同學陳哥,一個詩人,一個大學問家。”
從脫落的紅羽絨服的帽子里,出現一個長相俊秀,長發飄逸的姑娘,“兩位哥哥好!”姑娘很有禮貌地打著招呼,姚崗和陳起也向她點了點頭,并略顯尷尬彼此看了一眼。“來坐。”陳起也不亂畫了,把筆胡亂地扔在了調色盒里,把破凳子推到了姑娘面前。
“還是屋里暖,我是開發廊的,等兩位哥哥頭發長了可得去我那里剪,免費。”說著就坐在凳子上,雙手伸向了火爐。“二弟,你不上學了。”“一入冬我就不上了,學習也不好,考高中也考不上,這不,也去學理發,現在正在小慧哪兒幫忙,外加學徒。”“老弟你還算挺幸福,生活有目標了,我還不知將來能干什么呢。”姚崗聽了閆秋的話無不感傷地說。
“考大學多好,再說你能寫詩,將來當個詩人不是很好嗎,你爸也能給你找份工作,我指望誰呀?”“我英語一點也不好,怕考不下。”“哪怕什么,跟我大哥學,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陳哥這不也是第三年了嗎,你還沒考著什么急。”閆秋的話使閆春和陳起的面部表情都僵硬了起來。
“唉,這你別責怪你哥,我們學習的時候也不知什么是大學,只是到高中才知道還要考大學,考上大學才有工作。”姚崗無奈地解釋著。“姚崗說得對,他還好點,我那時還不知道什么是上大學呢?所以初中基礎就差,一上高中,傻了,不信老二你接著上,你也考考試試,不是什么人都能考上高中的,就別說大學了。”陳起的表情豐富起來,語調發顫。
“大哥,哪來的煙給我一支。”閆秋說著伸手就去拿。“唉,別,這可不是我的,我說的不算。”
“肯定是姚哥的,姚哥上次給我拿的那盒良友煙把我的那些哥們饞壞了,姚哥你還不會吸煙?”
“誰像你那么沒出息,就知道抽。”小慧說著斜了一眼閆秋。“這就是找對象的好處,有人管了。”閆秋自嘲地說。
“抽煙可以,但有個條件,今天你女朋友來了也就不難為你了,給。”
姚崗說著就把煙給遞了過去。接過煙的閆秋很快從兜里掏出火點上,含在嘴里,迷著眼睛疑惑地看著姚崗說:“別,我的好哥哥,別免,為了紅塔山我在所不辭,說,什么事。”“看你那點出息。”
小慧在那小聲嘀咕著。“你得給你哥當回模特。”“什么,讓我脫光了,我不干。”“什么脫光了,就畫一畫你上身的肌肉。”
“ 你們真是難為人,我女朋友在這兒,你們讓我把衣服脫下來,這么冷非凍死我不可。”
小慧一聽,咯咯地笑了起來,捂了一下嘴說:“我說小秋,你口口聲聲說咱哥繪畫一定有前途,畫得好,你要掙錢給哥買油彩什么的,怎么就畫你一次都不行了,就這么當弟弟的,上衣脫了又怎樣,看你那瘦樣,人家還未必愿意畫呢?我還想看一看你在畫紙上是什么模樣呢。”
“小慧就是懂事,畫家就愿意畫瘦人,畫骨嗎!”陳起一下變成很懂行的樣子對小慧說。“陳哥你不知道,我家也有一位要考大學的人物,我姐,好像瘋了似的,天天一句話也不說,我媽把她當作大熊貓似的給保護起來,我們家沒有一個人敢惹她,你看你們也是考大學的,生活的多快活。”“你家誰考大學?”陳起隨口就問一下。
“我姐,張燕,你們不認識她?”“認識,她是我班同學,學習把頭子,大學一定能考上。”姚崗無不艷羨地說,陳起則不搭話了。
“脫就脫,看我多健美。”那邊的閆秋正胡亂地把大衣,毛衣和襯衣脫下,一下坐到了床上,嘴里仍舊叼著煙。閆春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斜視著床上的閆秋,拉過畫架,撕下上面的一張素描紙,在下面一張新的紙上就畫了起來。
姚崗、陳起、小慧都聚攏了過來,只見閆春手上的碳筆棒在紙上不停地移動,上下左右揮灑自如,紙上好像是一片片黑,什么也看不出來,閆春又用去了幾支碳棒,畫紙上的鼻子、眼睛、嘴、眉毛都從一片片黑中漸漸地凸顯出來,閆春又用手指在紙上抹了幾下,頭上的五官和上身的骨胳愈加清晰而活靈活現般跳在了畫紙上。
“快把被子拿開,就差一點了。”閆春沖著床上不閆秋喊著,只見床上的閆秋雙手捂個大被,只露個頭,“等你畫完,也凍死我了。”閆秋又把上身的被揭去后,畫紙上的手臂也躍然紙上,在小慧的驚嘆聲中,一個健壯青年的上身肖像生動地從閆春筆端凸現出來。這是姚崗第一次看閆春當場畫素描,沒想到能如此之快如此之像地給畫出來,心中頓時對閆春的畫技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想,閆春的油畫畫得那么好,肯定與他畫素描有關,他真的會成為一名畫家,而且會很有名的畫家,時間不會太長的。
閆春仔細地看著弟弟的這張肖像素描,小心地把它從墻上拿下來。突然大喊一聲,用力把它撕得粉碎,淚水和著臉上的雨水大片地滴落下來,他還想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