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并排往食堂走。
”考的怎么樣？”
”……應該不太行。”
馮卓越輕松的笑笑：”教你的這么快就都忘了？”
”……”
可不嘛，差點連你都忘了。
見田枝枝不說話，他又安慰：”沒關系，還有機會。”
馮卓越口中的機會，指的是金中特有的分班體系。
歷年來，金中每個年級以學生成績為根據，由高到低劃有3個清北班，1文2理，再是12個實驗班，5文7理，最后是10個普通班，4文6理。理科在小縣城的絕對權威，直觀體現在先理后文的班級序號上。
如此分班雖在國內大多重點高中已是常態，但金中特殊在其分班結果的可變性。高一入學分班只是開始，高一學年期末才是對學生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審核，高二開學以高一期末成績為依據，在班級性質、數量不變的前提下，全年級學生再次打散分班，高二高三以此類推。
班級間的階級性一旦被官方鑿出缺口，便能輕易激發學生血液中的好勝因子。驕傲和自卑一旦被同時放大，競爭變會殘酷變質，甚至顯得慘烈。
所以馮卓越繼續說：”田枝枝，你要加油，我在五樓等你啊。”
五樓，是高處不勝寒的清北班所在地。
金中領導總能把攀登的精髓，靈活運用在對學生的安排上。
學習方面，湖面越靜越暗波洶涌，因而清北班在教學樓最高層，日日除了風雨穿窗，書頁翻折，別無聲響；
生活方面，越奔波勞碌越容易惹得怨聲載道，因而清北班的學生宿舍又在最下一層，停水停電，終年不擾。
上一世，馮卓越也曾在高一入學伊始這樣同田枝枝說過。
那時的田枝枝扭捏羞澀，小聲答：”你之前不是說，一家有一個學霸就夠了？”
反應過來的馮卓越激動的眼眶泛紅：”什么意思？枝枝？你說真的？”
思緒回籠，再見已如隔世。
田枝枝深吸口氣，眼神堅定明亮，直視少年雙眸：”當然，我會一步步爬上去，到時，你就是我的見證者。”
馮卓越回答得很快：”好啊。”
笑意清淺，尾音清淡。
一陣風刮過，就散了。
兩人吃完飯，各回宿舍。
馮卓越走前看著田枝枝，眉目深深：”以后學習上有問題，歡迎隨時來問。”
”當然，老同學。”
馮卓越頓了頓，笑笑走了。
田枝枝回宿舍時，其他三個室友已經睡下了，下午還有最后一場考試，得養精蓄銳。
田枝枝睡不著，就躺在床上放空。
她已迅速接受穿回2016年的事實，并梳理出明確的人生目標：
1.考北大；
2.賺錢。
世界從來弱肉強食，公正只存于高處。
宿舍里靜悄悄的，陽臺上晾曬的衣服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田枝枝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沒了成年后方方面面的壓力，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
直到被宿管阿姨喊醒。
”睡過頭啦小姑娘！”
田枝枝蒙了一瞬，驚跳而起。
阿姨站在宿舍中間直搖頭：”來不及了，考試都快結束了！”
就這樣一差二錯，田枝枝直接被分到擴招班。
什么是擴招班？就是教育局打著公平分配教育資源的旗號，硬塞來的120個學生名額。
也是文理普通班里，班級序號排最末的兩個班。
擴招班從田枝枝這屆開始招，一共招了七屆，直拉著金中本科升學率墜機式下滑，最終迫于多方壓力停招。
田枝枝抱胸站在分班名單前看了很久，頭疼的說不出話。
馮卓越不知從哪里冒出來：”跟中考比掉了差不多三百分，看來忘得挺徹底。”
田枝枝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這不還記得你這個渣男？”
馮卓越倒像被沖爽了：”我干什么了，怎么就成渣男了？我欺騙你感情了？”
日頭西落，灑下滿地橙紫余暉。
少年攔路，笑意自眼明晃入心。
田枝枝甩開他，沒好氣地說：”傻子才會在一個坑里摔倒兩次！”
馮卓越快步追上來：”什么兩次？哪來的兩次？”
田枝枝不想多說，馮卓越卻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拉住她，正色道：”你還忘不掉那個人？”
”……什么玩意？”
”你小學喜歡的那個男生。”
我天。
這是從哪翻出來的發霉舊賬啊。
田枝枝簡直被氣笑了：”馮卓越，我沒你那么早熟長情，謝謝啊，老娘獨美！”
馮卓越不依不饒，再次追來扯住她：”那你就是介意我跟她！”
田枝枝停住了。
遠處山崗的風吹拂過來，像鋒利的劍刃，挑起了埋藏多年的委屈和憤怒。
馮卓越眼神堅定：”我跟她已經結束了，田枝枝。”
”哦？怎么結束的？”
”……我跟她已經分手了。”
田枝枝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分明和馮卓越的關系。
不然上一世那些針鋒相對還會系數上演，將她無數遍打擊壓垮。
”我知道你肯定聽過我和她的一些事，我承認之前喜歡她，但——”
”馮卓越，你不用跟我說這些。”田枝枝打斷他：”我現在只想好好學習，考大學，這些不是我們現在該關心的事。”
”田枝枝，我可以解釋。”
”你為什么要解釋啊？”田枝枝咧開嘴笑：”我們又沒什么關系，馮卓越，你不需要解釋，我也不需要你的解釋。我們都好好學習考大學吧，別的就不要想了，沒可能的。”
馮卓越傻愣愣的盯著她。
田枝枝閉了閉眼。
她最見不得別人在自己面前露出脆弱，或因自己破碎，那會令她不安、愧疚，進而對自己產生懷疑。
為什么你承擔不起他人期待呢？
為什么你要讓別人失望呢？
為什么你總是傷害別人呢？
但現在她是27歲傷痕累累的田枝枝。
她好不容易重來了一次，只想為自己活。
于是她把話說得清楚又明白：”馮卓越，你感覺的沒錯，我是喜歡過你的。”
”很認真的，希望能跟你上同一所高中、甚至大學，希望跟你有未來的那種喜歡。”
”但你對感情的態度令我很失望，這種失望已經不足以讓我繼續喜歡你了。”
”所以就這樣吧。停在這我們還可以做朋友，等你結婚那天，我還能祝你幸福。”
田枝枝已經分不清自己在替誰說話。
不過這似乎也不重要了。
說完這些她好開心，像終于推下了壓在心口的大石頭，甚至有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從27歲的角度來說，她早已不喜歡馮卓越，刺入她心里的，不是結婚的馮卓越，而是和洛小鳴結婚的馮卓越。
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一個口口聲聲愛她到深入骨髓的男人，轉身就能牽起真真傷害過自己的女人的手，并在承諾與自己結婚的年紀、日期，為她披上婚紗，許下一世承諾。
她還有很多難聽的話想說。
但站在面前的，是16歲視她如珍寶的馮卓越，他和當年莫名遭受惡意的自己一樣，何其無辜。
田枝枝嘆口氣，走了。
留在原地的馮卓越是什么表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該放下過去往前走了。
宿舍樓里上上下下躥著抱被子拖行李的學生。往下走的都波瀾不驚，往上走的都目光躲閃。
微妙表情的碰撞中，猝然閃過點點火花，有些火焰，無需介質即可燃燒。
田枝枝因為和馮卓越說話耽誤了，等搬完宿舍再趕到教室，第二遍上課鈴已經打響。
本來被分到擴招班，田枝枝是無所謂的。
她頭疼的點在洛小鳴。
她想過同處一班，總會和洛小鳴有所交集，但沒想到這么快。
文科擴招班是25班，位置在高一教學樓的一樓最西邊，與接水臺通道之隔。
當時田枝枝從東邊往西跑，洛小鳴從西邊通道來，兩人全都卯足了馬力沖，于是在班級門口狹路相逢。
僅一個拳頭就要撞上的距離里，兩雙眼睛極快對視，又錯開，各站一邊朝里喊了聲報告。
班主任李健雄是個愛笑的小老頭：”搬宿舍弄晚了吧？進來吧。”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還是田枝枝退了一步：”你先走吧。”
洛小鳴小聲說了句謝謝。
結果教室里就剩下第二組第五排兩個座位，前面是女生，后面是男生。
洛小鳴站著不動，田枝枝徑直走去坐下，好一會兒，洛小鳴才慢吞吞過來，隔著幾乎一人身位，坐在了田枝枝邊上。
唉。
田枝枝也煩，心里腹誹老天爺是個半吊子，好事光做一半。
廣播通知領書，李健雄招呼上幾個男生就出門去了。
一行人剛走，教室里就熱絡起來。
洛小鳴隔著兩組人喊自己室友，脖子快梗出二里地：”咱倆換個座位行嗎？”
”我坐后面看不見！”
”那——老黑呢？”
”我個子太高，坐你那擋人視線。”
洛小鳴急得抓耳撓腮，田枝枝肘著臉坐在一邊發呆。
前座的可愛女生扭過頭跟她打招呼：”同學你好啊，你住幾零幾呀？”
”606”
女生頓時驚喜的瞪大眼睛：”我也是606！咱倆是室友哎，我叫李天瑜。”
”我叫田枝枝，樹枝的枝。”
李天瑜抓過同桌介紹：”這也是咱們宿舍的，叫林瓏。”
短發女生嬉皮笑臉的打招呼：”Hi！真巧哦？你應該住在我對床，以后多多關照。”
李天瑜熱情的說：”咱們還有個室友坐第三排第一位，左邊那個就是，她叫趙秋果，是咱們班這些人里頭的中考和分班考雙料第一。”
林瓏看起來有點不屑：”582，好意思說自己是第一。”
what？
聽到分數田枝枝還是小小震驚了一下。
怪不得上學時大家都看不起擴招班，一直聽說這個班成績差，但中考582能進金中確實離譜。
她不禁好奇這追求的是哪門子公平。
一直到李健雄帶著男生回來，洛小鳴的座位也沒換好。
田枝枝卻已經極快的適應了，和李天瑜林瓏聊的熱火朝天。
三人互相幫寫名字，開心的不得了。
沒一會兒，每個人桌上都摞起堆小山高的新書，學生們漸漸安靜下來。
李健雄靠在講臺上。
”可以啊，都怪自覺，今個排課表哈沒出來，今晚都自覺丁個，好好預習，蒙個就要上課了。俺們雖然被分在25班，但不能自暴自棄。嗯們看那個熊天賜和韓含，兩個小孩就是暑假用心學了，現在不就考到普通班了？尤其是韓含，差兩分進實驗班，都猛得很吶！你們也要加油知道吧？”
后排男生大聲問：”哪個韓寒啊？不是作家嗎就考個普通班？”
故意為之的諧音梗，惹得哄堂大笑。
李健雄還是笑瞇瞇的：”嗯看看，所以講嗯在25汗。”
又是一陣大笑。
田枝枝捂著嘴忍俊不禁。
她是真受不了老家這種鄉音各異的普通話。
結果下一秒就被點名了。
”田枝枝是哪個？”
田枝枝長這么大，第一回聽人叫自己名字，第二個枝字能輕到不發音。
她硬著頭皮站起來，莫名感覺前排有人盯著自己看。
”就是嗯吶？來，跟我到外頭來，俺們倆講丁個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