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為什么不找那個鴉夜香來幫忙,或者在那里先躲一晚?”十七低聲問道,語氣里帶著一絲不解。
顧山陽腳步未停,只是淡淡答道:“綺羅院再深,也擋不住鎮撫司的手。”
“可她剛才不是說,今晚能護我們一夜嗎?”
“護,是能護。”顧山陽語氣低沉,“可一旦我們留下,那就是把她也拉進這局里。”
“她不是早就……”十七欲言又止。
“她已經幫得夠多了。”顧山陽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靜卻堅定,“她欠我的,已經還清;而我欠她的,不能再重來一遍。”
夜風卷起破碎的瓦礫與塵灰,吹得街角的燈火忽明忽滅。二人快步穿行在太方城的偏街暗巷,身影被月光拉得細長又沉默。
“那你說的‘找人’,到底是誰?”十七終于忍不住再問。
顧山陽沉默片刻,輕聲道:“一個……曾經的朋友。”
“你有朋友?”十七像是聽到什么稀奇事,挑了挑眉。
“勉強算吧。”山陽輕嘆,“五年前我退隱前,在太方城北,有個伙計替我藏過傷。他不問緣由,也從不多話。”
“他叫什么?”
“姓蘇,名識玄。”顧山陽緩緩吐出這個名字,“外人喚他‘蘇先生’,城北書鋪老板,白天賣書,夜里賣命。”
“文人?”十七挑眉,“你當真要信一個賣書的?”
“你若見過他出手,就不會這么說。”顧山陽低聲道,“五年前,他一人獨挑三堂口,斷臂自封喉,活著走回來。”
十七啞然,半晌無言,只低聲罵了一句:“你身邊這些人怎么一個比一個怪。”
“江湖若沒幾分怪,也配稱江湖?”
……
太方城北,石子街盡頭,一家看似平平無奇的舊書鋪,門匾上寫著三個剝落的字:“冷墨齋”。
顧山陽走到門前,輕叩三聲,停頓,再叩兩聲。
門內靜了片刻,隨后吱呀一聲,一道黑影閃過,門半掩。
只見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立于門后,面容清癯,身穿布袍,腰間卻隱有劍痕未愈。他看清來人之后,淡淡一笑:
“我以為你死在南疆了。”
顧山陽拱手,語氣鄭重:“這次,是來求命的。”
那人不再多言,側身讓開:“進來。”
十七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顧山陽,低聲嘀咕:“長這樣也敢叫先生?”
蘇識玄似是聽見了,頭也不回:“長這樣不敢叫先生的,都死了。”
十七閉嘴,乖乖跟上。
屋內光線昏暗,書卷堆疊如山,墨香混著灰塵,沉沉彌散。
蘇識玄在燭火前坐下,手中茶盞輕晃,一聲不響地為顧山陽與十七各斟一杯熱茶。
“你身上的血味太重。”他看了眼顧山陽肩頭的血痕,語氣依舊淡漠,“三日之內若不處理,骨膜會壞。”
“沒來得及。”顧山陽苦笑,“后背傷是供奉留下的,前胸是我自己撞出來的。”
十七嘀咕了一句:“這年頭,能殺你的不多,能被你自己撞傷的倒不少。”
蘇識玄沒有理他,只是伸手,從書案下摸出一只藥盒,扔到顧山陽懷里:“先清創,別沾水。”
“多謝。”
“別謝得太早。”蘇識玄目光幽深,聲音低了幾分,“你來找我,光是治傷?”
顧山陽抿了一口茶,苦澀溫熱,壓下喉頭腥味,緩緩說道:
“我想知道,‘鎮撫司’在太方城的部署。”
這句話落地,十七下意識地握緊了桌沿。
蘇識玄卻沒有驚訝,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低頭啜了口茶,輕聲回道:
“他們的‘影供’,落腳在西郊石府舊宅;‘緝靈衛’化名入駐巡檢司;巡夜的鑼聲,是他們設的訊號,三個長響代表方家有異動。”
顧山陽沉聲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蘇識玄淡淡道:“我以前是鎮撫司外派的人,負責替他們查錄南地異動。”
十七臉色頓變:“你是鎮撫司的人?”
顧山陽卻神色如常,只點了點頭,像是早知如此。
“我是。”蘇識玄自嘲一笑,“但五年前斷臂退職,已不是他們的人。”
“那你現在還活著?”
“因為我知道的太多。”他說完,抬眼看向顧山陽,“也因為,有人想讓我活著替他們盯住你。”
空氣倏然凝固。
十七猛地起身,手已摸向匕首:“你他娘的是在耍我們?”
“坐下。”顧山陽輕聲說。
十七咬牙,卻還是聽話坐回去。
蘇識玄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沒有愧意,只有坦然:“你們來找我,本就該做好這個準備。”
“那你現在幫我們,是叛離鎮撫司?”
蘇識玄緩緩搖頭:“不,我從來沒忠于他們。我只是……不愿再眼睜睜看著百姓的命,被一群披著人皮的東西拿去獻祭天數。”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顧山陽,當年你救我,是因為我不愿為他們殺人。今天,我還你這個情。”
顧山陽抬頭,望進他的眼睛,許久才點頭:“我信你。”
蘇識玄露出一絲疲憊的笑意:“那你們今晚留在這,天亮前不宜動身。我會替你們斷一斷南城的線索,順便把‘血落’的行蹤查出來。”
“你能查到他?”
“他既然是影供,就不該暴露。”蘇識玄淡淡道,“但他暴露了,就說明——他急了,或者……不是他一個人。”
顧山陽神色一沉:“你是說,他不是最危險的?”
“他是刀。”蘇識玄目光幽冷,“握著刀的人,才是真正的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