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里,只剩下陸昭和周康二人,一時間空氣凝重,氣氛沉默的可怕。最終是陸昭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感覺:“康叔不過一年多未見,您怎的變得如此蒼老了?”
周康深深吸了一口氣,扯著嘶啞的嗓音:“老夫不過行將就木之人,還管這副臭皮囊做什么?倒是道友你,他抬眼看向陸昭,渾濁的眼中終于有了一絲光亮,“區區一年不見,竟已踏入練氣六重,老朽當真要道一聲恭喜了。”
話音未落,陸昭猛地站起身,緊盯著周康的眼睛,語氣帶著一絲急切:“康叔!您可是要被派往險地了?”
周康略顯驚訝的反問:“哦?陸道友何出此言?”
“那周華自進門起,便視康叔如同無物!若非康叔此行兇險萬分,以康叔您在周家數十年的資歷和人脈,他一個新晉掌柜,又怎敢如此倨傲?”
陸昭沒有說出更深的那層意思,在周華眼中,周康已然形同死人!
“哈哈哈……不愧是陸道友!”
周康聽了這話,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只是笑聲中充滿了無盡的悲涼與悔恨,“想我周康,雖只區區中品靈根,卻也十六歲練氣入門,二十五歲便至練氣中期,四十歲即達練氣后期!雖只是旁系子弟,直系長輩中也無修為高深者撐腰,但在我那一輩中,也算得上拔尖的人物了!可笑,真是可笑啊!”
他的聲音愈發激動,帶著濃重的不甘與痛楚:“可修至后期之后呢?資源不足,我苦熬十三年,才勉強攀升到練氣八層,眼見筑基無望,我便心生懈怠,想著不如娶妻生子,享盡天倫之樂,把筑基的希望寄托在后代身上。
“于是,修行開始懈怠了。開始時還能隔天一練,到后來變成了七天才練一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氣血隨著歲月日衰,修為能不倒退已是僥幸,那練氣九層之境終究是水中月,鏡中花……”
絕望與悔恨的淚水沿著他的皺紋滑落,聲音幾近哽咽:“若我當年能堅持苦修,縱使氣血開始衰落,熬也能熬到練氣九層了啊!
“若我是練氣九層,哪怕當不成預備長老,也決不至于落得現在這般下場,拿我這把老骨頭去硬碰坊市大陣!”
“哈……哈……哈……哈……”
那斷斷續續的“哈”聲,比痛哭更顯凄楚。陸昭默默地看著周掌柜捶胸頓足,肝腸寸斷,緊握的拳頭上指節已然捏得發白,他沒有任何時刻比現在更渴望力量。
一刻鐘后,周掌柜穩住心緒,開口道:“老夫方才失態了,讓陸道友見笑。”
“陸道友,老夫還是要說一句:那周華雖性情傲慢,對你的傀儡術也確有覬覦之心,”
“但他終究是走明路,未行小人伎倆。”
“道友若投向周明那派,對方必會使出陰狠下作的手段。”
陸昭見狀,鄭重向掌柜行了一禮:“請康叔教我。”
周康并未立即說出對策,轉而向陸昭講述起周家內部的派系紛爭。
“老夫與那周華,同屬預備長老周啟靈麾下。啟靈長老是家族九大預備長老之一。”
“老夫追隨啟靈長老多年,深知他為人尚有底線,縱然對你那傀儡術動了心思,亦不屑于用卑劣手段。”
“那周明則是另一預備長老周啟蘭的手下。這位啟蘭長老為人陰狠毒辣,慣用見不得光的手段。”
“若尚有選擇余地,老夫仍勸你留在啟靈長老這一邊。”
“至于如何應對覬覦,老夫記得,傀儡術艱深難學,若無天賦,便是十年苦功也難得入門吧?”
周掌柜特意在“入門”二字上加重了語氣。陸昭聞言,心中立時了然。
“老夫僅贈道友一字——‘拖’。拖到道友突破至練氣七層,到時候海闊憑魚越,天高任鳥飛,至于其中火候,想必無需老朽再多言了。”
陸昭聽罷,再次向周掌柜深施一禮。
周掌柜卻側身避讓,反而向陸昭回禮道:“以道友之聰慧,縱然沒有老夫這點醒,怕也很快能想到此法。”
“只是老朽有一事相求,想請道友一個承諾。”陸昭抬眼看向掌柜,默然不言,意思顯是讓對方直說。
“道友啊,老夫這把年紀,便是戰死沙場也無甚可惜。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中那個不成器的孫兒。”
“他性情軟弱,入世未深,縱有家族庇護,若無可靠之人照拂,在這險惡的修真界,也恐難長久生存。”
“我曾求托故友看顧其一二。可惜的是他年歲也大了,怕也照看不了幾年了。”
“老夫觀道友氣度,絕非池中之物。他日若有機緣,筑基也非不可能。”
“他日,道友若有幸筑基,不知可否在周家提及一聲?就說還有老夫這般故人,還有老夫那孫兒,是一位故人之后。”言畢,周掌柜再次深深一揖。
聽到這番話,陸昭還能說什么?“多謝康叔看重,”他肅然起身,躬身行禮,鄭重承諾道,“此事,陸某必當盡力!”
目送周掌柜離開石室的背影,陸昭心中百感交集。
一月之期轉瞬即逝。一道嶄新的軍令如驚雷般直抵百藝營:“兩千練氣修士,分作十隊,全軍出擊!目標——破陣!”
陸昭隨著百藝營修士涌向陣前。甫一抵達,目光所及,便是那曾見過的、房屋般巨大的裂山弩。此刻它們一一排列著,數量竟達三十余架,竟是先前三倍有余!
陣勢森嚴,云紋騎與執法隊凜冽的身影分列戰陣兩翼,肅殺之氣彌漫全場。
更令人心悸的是天際——那艘沉寂年余的龐然大物“流云舟”,此刻再次撕裂云層,巍峨的飛舟懸停空中。
現在百藝營隊伍里的陸昭目光銳利,穿透大軍,瞥見大軍外圍一支不起眼的隊伍。人數不過十余人,卻皆是練氣后期的修士。他們個個鬢染霜雪,渾身籠罩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沉沉暮氣。其中一道身影,正是周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