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語馨指尖的清醒符在風中輕輕顫動,墨色符文泛著冷光。她盯著段雨澤眼底的掙扎,忽然想起爺爺曾說過“怨靈最善蠱惑人心”,可眼前這人慌亂中透著真誠的模樣,又讓她心底莫名軟了半分。指尖一松,符紙飄落在地,她彎腰撿起時輕聲道:“或許吧……但無論如何,她的怨氣已傷及無辜,這是事實?!?
艾草在風中沙沙作響,兩人沉默著穿過回廊。張語馨有意無意地說起驅(qū)邪符咒的畫法,段雨澤心不在焉地應著,目光卻總?cè)滩蛔★h向她發(fā)間晃動的玉簪。直到夕陽將香燭鋪的飛檐染成暖金色,兩人才一前一后走回堂屋。
當晚,段雨澤躺在老宅雕花床上,懷中陶瓶安靜得反常。他盯著梁上晃動的樹影,腦海中交替浮現(xiàn)張語馨清冷的眉眼與蘇詩琪帶淚的笑臉,恍惚間陷入夢境——
薄霧彌漫的青石板巷,一位身著月白襦裙的女子款步而行。她烏發(fā)松挽,斜插一支羊脂玉簪,狐貍眼微微上挑,鼻尖小巧如瓊瑤,櫻唇輕抿時略帶倔強,眉毛細長如黛,在眉心蹙出淡淡愁緒。她身形瘦削,衣袂隨風揚起,露出纖細的手腕,腕間羊脂玉鐲碰撞出細碎聲響,驚飛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段雨澤心口狂跳,他認得這張臉——是蘇詩琪,卻又比記憶中多了幾分溫婉。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不再有那種害怕的心情,反而下意識追了上去,青石板卻突然變得綿軟如泥,每一步都耗盡氣力。女子始終走在三步之外,繡著并蒂蓮的裙擺掃過青苔斑駁的墻根,巷口的燈籠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一幅褪色的古畫。
“姑娘!”他氣喘吁吁地喊,喉嚨里像是塞著浸水的棉絮。女子腳步頓了頓,卻并未回頭。段雨澤看見她肩頭微微顫抖,突然想起被封印前她血淚橫流的模樣,心臟猛地抽痛。就在此時,女子緩緩轉(zhuǎn)身,眼中卻盛滿痛楚,唇角溢出的鮮血滴在衣襟上,綻開妖異的白梅。
“雨澤……”她的聲音混著風聲,像百年前被雨水打濕的情書。
手機鈴聲突然炸響,段雨澤驚得翻身坐起,屏幕藍光映出他蒼白的臉,來電顯示是“于有?!薄K醋】裉男呐K,喉嚨發(fā)腥,低頭看去,陶瓶瓶口的黃布不知何時滲出淡淡血跡,在月光下形如淚痕。
“喂?”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吞了碎玻璃。
電話那頭傳來兄弟咋咋呼呼的笑聲:“雨澤!我聽說你回老宅了?要不要哥幾個明天去陪你???聽說那老宅鬧鬼——”
段雨澤望向窗外搖曳的樹影,想起夢境中女子眼中的血淚,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頸間若隱若現(xiàn)的青痕。陶瓶在黑暗中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像是有人在低聲啜泣。他深吸一口氣,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連他自己都陌生的顫抖:“別來……千萬別來?!?
“喲,這口氣,是真撞著不干凈的東西了?”于有福的聲音里帶著笑意,卻又不自覺地壓低了幾分,“宋家茂那小子還打賭說你在老宅過得瀟灑,說不定勾搭上哪個村姑了呢。”
段雨澤捏了捏眉心,想起張語馨旗袍搖曳的身影,喉結動了動沒接話。老宅潮濕的空氣里,仿佛還殘留著玉蘭香與白梅香交織的氣息。
“怎么不說話?真有情況?”于有福追問,電話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他正翻找著什么,“快老實交代,有沒有漂亮姑娘?我可聽說鄉(xiāng)下妹子都水靈得很?!?
“少瞎想?!倍斡隄蓯灺暬亓司?,裹緊身上的薄毯,“就是老宅太破舊,晚上風聲大,聽著瘆得慌?!彼q豫片刻,還是把遇到蘇詩琪、被張道士和爺爺解救的事大致說了一遍,略去了夢境與娃娃親的細節(jié)。
電話那頭陷入短暫的沉默,再開口時于有福的聲音沉了些:“你小子,遇到這種事也不早說?!鳖D了頓又恢復輕快語調(diào),“不過你爺爺和那道士聽著可真靠譜,你自己當心點。對了,那個……娃娃親是怎么回事?”
段雨澤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就是老一輩的玩笑話?!彼?,“過幾天陪陪爺爺就回城里,到時候請你和家茂吃飯賠罪?!?
“誰要你賠罪!”于有福立刻反駁,聲音比剛才高了八度,“你好好的就行。”又嘟囔著補了句,“要賠也是宋家茂那小子,打賭輸了還不肯請我吃燒烤……”
段雨澤聽著熟悉的抱怨,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些許,忍不住笑罵:“行了,知道你惦記燒烤。掛了啊,再聊下去天都亮了。”
“等等!”于有福突然喊住他,語氣別扭,“晚上……要是害怕就給我打電話,我……我手機 24小時開機?!?
夜色濃稠如墨,段雨澤望著月光下泛著詭異光澤的陶瓶,喉嚨發(fā)緊。“知道了,啰嗦。”他匆匆掛了電話,卻把手機放在枕邊,屏幕亮起又暗下,映照著老宅斑駁的墻壁,像極了蘇詩琪眼中欲落未落的血淚。
或許是白天的經(jīng)歷太過疲憊,又或許是于有福的關心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得以舒緩,這一夜,段雨澤再沒被噩夢侵擾,沉沉睡去。窗外的月光漸漸西斜,老宅在夜色中安靜得只剩下偶爾的蟲鳴。
清晨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屋內(nèi),織出細碎的光斑。段雨澤迷迷糊糊轉(zhuǎn)了個身,下意識伸手摸向枕邊的陶瓶,卻只觸到一片空蕩的床單。他瞬間清醒,猛地坐起身,眼神慌亂地在四周搜尋。被子被掀得凌亂,枕頭下、床榻邊,都不見陶瓶的蹤影。
“陶瓶……陶瓶呢?”他聲音發(fā)顫,心跳如擂鼓,腦中閃過蘇詩琪掙脫封印的可怕畫面。昨夜?jié)B出的血跡、夢中女子的血淚,此刻都化作洶涌的恐懼,攥緊他的心臟。
“找什么呢?”段正坤爽朗的笑聲從門口傳來。老人拄著桃木拐杖,另一只手穩(wěn)穩(wěn)托著陶瓶,晨光勾勒出他眼角深深的皺紋,卻掩不住眼底的欣慰,“還知道先找陶瓶,看來這幾天的驚險沒白受,長心眼了?!?
段雨澤如釋重負,跌坐在床沿,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爺爺,您這是……”
“夜里不放心,來瞧瞧?!倍握ぞ彶缴锨?,將陶瓶輕輕放回段雨澤手中,粗糙的手掌在他肩頭重重拍了拍,“你小子睡太沉,我拿走瓶子都沒察覺。這女鬼邪性得很,瓶子一刻都不能離身?!闭f著,老人從懷里掏出個繡著八卦圖的布袋,“把瓶子裝進去,貼身放著,能壓制些怨氣。”
段雨澤低頭看著重新回到手中的陶瓶,瓶口的黃布血跡已經(jīng)干涸,卻依然刺目。想起爺爺半夜特意來取瓶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卻又忍不住擔憂:“爺爺,蘇詩琪她……真的會善罷甘休嗎?”
段正坤的目光變得深邃,望向窗外郁郁蔥蔥的山林,半晌才緩緩開口:“當年的事,沒那么簡單。語馨那丫頭說得對,百年怨靈不會無緣無故糾纏,這其中定有淵源。”他轉(zhuǎn)頭看向段雨澤,眼神中滿是堅定,“不過別怕,有爺爺在,不會讓你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