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有心問為什么林府已經衰敗成這個樣,還能占據這么大一座宅子。可是這小老頭嘴嚴的什么都不愿意說,只說是之前老爺留下的香火情。
后面無論林澈怎么追問都無濟于事,這就搞得林澈無語至極。
還想著能有什么大佬可以抱一下大腿,現在看來還是得靠自己。
接下來的幾日時間,林府后院終日蒸騰著白色霧氣。
林澈半倚在斑駁的竹椅上,纏著紗布的手不時指向土灶上奇形怪狀的蒸餾器具,指揮林福添柴、注水、調試竹管。
烈日炙烤下,老人布滿老繭的手在滾燙的銅鍋與陶壇間穿梭,柴火噼啪聲混著兩人粗重的喘息,將后院蒸騰得恍若仙境。
終于,第七日黃昏時分,第一滴白如琥珀的酒液順著青竹管墜入陶罐。
剎那間,醇厚酒香如蟄伏的蛟龍破淵而出,先是漫過爬滿青苔的院墻,驚得隔壁老黃狗豎起耳朵;繼而順著穿堂風掠過街巷,引得挑夫駐足、小販抬頭。
林福粗糙的手掌在粗布圍裙上蹭了又蹭,喉結不住地上下滾動,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壇中翻涌的瓊漿,干裂的嘴唇抿出一道蒼白的痕。
“少……少爺,你這是打哪學來的釀酒方子?!”林福的聲音發顫,布滿裂口的指節叩擊酒壇,發出沉悶的咚咚聲,“莫不是您在哪個仙人洞里偷學的仙法?”
林澈眼底閃過現代人才有的狡黠,指尖輕敲太陽穴:“就這?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兒~。來,嘗嘗這酒什么滋味。”他舀起一碗酒,琥珀色酒液傾瀉而下,濺起的細小酒花在夕陽下碎成點點金箔。“慢點喝,小心嗆著。”
林福早已按捺不住,搶過酒碗仰頭一口灌下。
辛辣的酒液如燎原之火,從舌尖燒到喉嚨,再順著食道一路燙到心口。
他猛地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古銅色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嘶——夠勁!夠烈!老奴我喝了半輩子的酒,都比不上這一口!”
“味道可還行?”林澈挑眉笑道
“少爺,這方子到底從哪學的?”林福激動得直搓手,“先前喝的那些酒,跟這一比簡直像馬尿!”
“少爺,不知這酒可有名字?”
“不過是靈光乍現罷了。”林澈望著壇中蕩漾的酒液,“如此烈的酒,便是天仙飲了也要醉倒,不如就叫‘天仙醉’如何?”
“天仙醉,醉天仙!好名字!好名字啊少爺!”林福笑得滿臉褶子都開了花。
他渾然不知,眼前這個熟悉的面孔下,藏著一個截然不同的靈魂。曾經那個欺男霸女的紈绔,如何能搗鼓出這般神來之筆?。
“正好,酒已釀成,傷也好的差不多了,也該是時候出去闖闖名頭了。”林澈拍拍衣袍站起身,眼中閃爍著志在必得的光芒。
第二天一早,林澈就換上一身漿洗得發白,但還算齊整的長衫,讓林福抱著兩小壇“天仙醉”,大步踏出了塵封多日的林府大門。
扈州的街道如沸騰的湯鍋,吆喝聲此起彼伏。
“包子——熱騰騰的肉包子!”
“炊餅——薄脆焦香嘞!”
遠處通宵達旦的青館現在還未關門,傳來的琵琶聲中混著嬌嗔,一句“大爺來玩呀~”,讓空氣中浮動著曖昧的氣息。
作為邊疆交通樞紐,這里南來北往的客商絡繹不絕。表面的繁華下,卻暗涌著無盡的悲涼。
林澈的腳步突然頓住。
街角陰暗處,一位面黃肌瘦的婦人懷抱著頭頂插著稻草的小女孩,孩子蜷縮在母親懷里,大眼睛里滿是惶恐。
“那是什么?”林澈的聲音冷了下來。
“標。”林福低聲回答,語氣里滿是無奈。
“標?那是活生生的人!”林澈緊握著拳頭。
作為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人,眼前這一幕如利刃剜心——那個怯生生的孩子,從插上稻草的那一刻起,便淪為了任人買賣的貨物。
“走吧少爺,這世道……”林福欲言又止,伸手拉了拉林澈的衣袖。
“同時也滿心疑惑,從前那個以欺辱弱者為樂,遇到這種事情恨不得上去踹兩腳的少爺,何時變得如此心善?”
林澈沉默著繼續前行,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
街道兩側,酒樓青館人聲鼎沸。而陰暗的巷口,插著稻草的孩子蜷成一團。
有的人躺在地上,身上蓋著破舊的草席,有的兩家人正在為交換孩子討價還價。孩童的哭喊聲刺得人耳膜生疼。
高大的坊墻遮住了天上的太陽,以至于他們只能在陰暗里勉強過活,就像老鼠一樣。
沐浴在陽光下的人們尋歡作樂一擲千金,恍惚看不見這人間疾苦。
“想吃嗎?我請你。”林澈在一個糖葫蘆攤前停下。
攤邊站著個小乞丐,補丁摞補丁的單衣裹著瘦骨嶙峋的身子。唯有一雙眼睛亮如寒星,睫毛上還沾著泥點。
小乞丐警惕地轉過頭,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在打量著林澈。
林澈二話不說,從林福口袋里掏出幾枚銅錢遞給小販:“夠嗎?”
“夠了夠了!客官您拿好!”小販滿臉堆笑。在這個甚至連飯都吃不上的年頭,糖葫蘆可是只有大戶人家才能買得起的稀罕物。
望著手中鮮紅的糖葫蘆,林澈內心翻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自問:“自己現在能不能活下去還沒一定,就算自己能救一個、兩個,可剩下的人呢?自己又算哪門子救世主?”
但作為新時代成長起來的青年,既然老天給了自己重活一次的機會,自己便不能辜負。同時也在心里暗自發誓:只要自己有能力,定要多救一人、再救一人。
“給,拿著吧。”林澈將糖葫蘆遞到小乞丐面前,甚至能清楚看見對方因惶恐而微微顫抖的肩膀。
在這渾濁的世間,活著,有時竟如此艱難。有些人活著,也就只是活著而已。
小乞丐盯著糖葫蘆,又看看林澈,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若是有人在你饑餓時愿意給你一點吃食,一定要記得報答人家。”
“我叫初七,正月初七的初七,以后我跟著你。”小乞丐聲音雖小,卻透著堅定。
他不知道這個決定會給自己帶來什么,他只知道眼前的這個人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像極了父母還在世時的感覺。
林澈一愣,隨即展顏一笑:“我叫林澈,清澈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