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蘊剛踏進福康殿，就看見自己的女兒坐在銅鏡前，拿著玉篦頗為笨拙地梳著頭發。

她揮了揮手，屏退跟在身后的幾名宮人，自己則悄聲走到陸惜姻身后，并接過她手中的玉篦。

“母后？”

陸惜姻見鏡子里多出一張燦若朝霞的臉，詫異地轉頭看向許清蘊。

下一刻，腦袋又被一雙溫暖的手輕輕轉了回去。

偌大的菱花鏡中，一位母親面帶微笑，低著頭神情專注地給她的小女兒梳著發髻。

在她的一雙妙手下，一個系著綠色發帶，綴著珠花的精巧發髻逐漸成形，襯得原本靈動可愛的小女孩更加俏皮活潑。

“哇，母后好厲害。”

陸惜姻摸了摸鬢邊梳得光滑整齊的頭發，不禁感嘆道。

要知道在此之前，她已經跟她的頭發整整糾纏了半個時辰，結果許清蘊三兩下就給她盤好了發髻。

將玉蓖放回妝臺，許清蘊俯下身，靠近陸惜姻耳側，輕聲詢問道：“姻姻想不想要一個學伴？”

她在進殿之前，門口的兩名武婢就把上午陸惜姻捉老鼠和踢‘蹴鞠’的事告訴了她。

思來想去，許清蘊覺得皇宮里只有姻姻一個小孩子，雖有她和宮人相伴，但始終替代不了同齡人之間的意趣相投。

“學伴？”陸惜姻眼神驚訝，“母后，我是要去上學堂了嗎？”

“是的，不過要等到立秋之后崇明館新一輪招生，在此之前，母后先給你找個學伴，這段時日你們就在一起玩，彼此熟悉熟悉，屆時再一起去上學堂可好？”

陸惜姻點了點頭，“好，我聽母后的。”

許清蘊笑著將她攬入懷中。

“還有一個好消息，姻姻想不想聽？”

“什么好消息？”

陸惜姻眨了眨眼，一臉好奇。

“明日你外祖母就要進宮來看你。”

許清蘊一早便派了綰秋出宮，帶著她的口諭去了許府。

算算時辰，綰秋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

彼時，在許府會客的廳堂之中。

“這沈家小子怎么回事？！當初登門求娶蘊兒的時候，對我保證過，他對姻姻一定會視如己出，這才不到一年，我的姻姻險些就沒了命。”

清退下人后，孟素霜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積攢的怒氣，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連帶著桌上的茶盞都顫響了一圈。

坐在她身側的許承璋默默地伸出手穩住茶盞，神色無奈地嘆了口氣。

“夫人，綰秋方才不是說，姻姻沒事嗎，何況刺殺姻姻的是那柔妃的貼身侍女，誰能想到她還活了下來，這也怪不到——”

話還未落，一記冷嗖嗖的眼刀子‘唰’地剜過來，許承璋迫于妻子的眼神威壓，只好把剩下幾個字咽回肚子里。

孟素霜卻還不解氣，“你個當外祖父的不先擔心一下自家的小輩，反倒在這里談論是誰的錯，

許太傅果然是夠理智冷靜的，難怪別人都說你是成大事的人。”

說罷，她便扭頭不再看許承璋。

許承璋見火燒到自己頭上來，連忙扯著孟素霜的衣袖，語氣誠懇道：“夫人別生氣，都是我的錯，你這前幾日風寒剛好，當心著身子。”

孟素霜冷哼一聲，臉色卻緩和了不少。

許承璋接著道：“夫人明日就要進宮，可曾想好要給姻姻帶點什么？

不如過會兒我們一道出門，去外頭看看有什么時興的玩意兒，屆時買給姻姻可好？”

聞言，孟素霜扭頭覷了他一眼。

“現在倒是知道關心姻姻了。”

“夫人說笑了，孫輩之中只得姻姻一個孩子，我自然是疼她都來不及，等會兒出門，夫人盡管放開手腳挑選，這帳都由我來付。”

在許府，許承璋不僅要處理公務，府中的家宅內務也一并歸他掌管。

只因年輕時，孟素霜剛嫁進來接管內務時鬧出不少風波。

先是分辨不出賬本錯漏，城郊莊子里管事的弄虛作假，幾句吹捧的話就哄得孟素霜暈頭轉向，要不是雇傭的佃農找上門來訴苦，他還不知道那管事的私自昧下了他們近六成的年錢。

后是上街游玩，看見一對可憐母女在寒風凍地里乞討，孟素霜心生不忍將自己身上所有的錢財都贈與了她們，其中還包含了分給名下幾家鋪子掌柜一年的分紅。

接著是她見不得有人欺負弱女子，氣性上頭與對方大打出手，然后一個不小心砸了京城最貴的酒樓，結果讓他賠進去三年的俸祿。

俗話說，慈不掌兵，義不掌財，在一次次收拾完爛攤子后，許承璋終于意識到他的夫人顯然屬于后者。

夫婦本為一體，婦有不足，夫自當竭力彌補。

許承璋在接過管家權后，他每月只從賬房里撥出三十兩銀子給孟素霜當月銀，無論是衣裳首飾，還是她喜愛的刀槍兵器，都只能用這筆錢購買。

這三十兩的月銀只要孟素霜不去當‘散財童子’，覆蓋她自己的開支綽綽有余，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私底下孟素霜沒少因這事念叨他。

如今他說出這句話，孟素霜自然喜笑顏開。

“算你還有點良心。”

可轉瞬之間，孟素霜念及自家的乖孫女，剛舒展開來的眉頭又被一層愁色籠罩。

“也不知道我的姻姻被嚇壞了沒有，她還那么小就遇上這般驚險的事。”

此刻的許承璋可不敢拿自家夫人‘七歲就敢單槍匹馬沖上山匪窩’的英勇事跡打趣她，他只能借著女兒的口諭來轉移話題：

“夫人，蘊兒不是拜托你去給姻姻找個師傅，可要寫信請霹靂堂那邊派一位武藝高強的人來京城？”

霹靂堂是孟素霜的娘家，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大門派之一。

話落，孟素霜一臉嫌棄地撇了撇嘴：“算了吧，去年的武林大會，霹靂堂連前五都沒擠進去，可見這代年輕小輩之中沒幾個厲害的。”

想當年，她作為堂主之女，可是拿下了武林大會的魁首。

如今的霹靂堂反倒是一代不如一代，再這樣下去都要從五大門派中除名了……

緩緩深吸一口氣，孟素霜收回思緒，抬眼看向許承璋。

“至于找誰來教姻姻，我心里倒是有一個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