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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羲河,不要哭。

  • 羲河傳
  • 翎春君
  • 2478字
  • 2025-05-27 10:08:26

出乎意料的,一向厭惡軍事的哥哥決定御駕親征,來挽回不振的士氣,出征那日,哥哥穿著鎧甲,騎著黑色的駿馬在城墻下回頭看去,也有幾分英武,知秋穿著尊貴繁瑣的禮服,站在城墻上為王軍送行。

那一刻天地萬物都不再存在,只剩下這樣一對帝后遙遙相望。

恍惚間,我看到了我的阿爹和阿娘,祖父口中出征的那位英武的太子,和他懷著孩子的太子妃,想必也有這樣柔腸百結又愴然悲壯的對視。

哥哥走了之后,知秋一個人處理所有宮廷內外的瑣事,這對一個弱女子來說太過損耗心神,皇城內外所有的燈都熄了,只有大殿上的燈還亮著,我晨起去看她時,常常見她疲倦的伏在案上睡著了,醒轉后見了我便揉著眼睛問:“羲河,今日的字練了嗎?”

我點點頭,坐到她身邊,問:“知秋,你說哥哥什么時候回來?”

“我也不知道”她疲倦嘆了口氣,又低頭說:“不管什么時候,我等他就是了。”

我后知后覺的發現,知秋這樣一個素凈又冷淡的女子,其實深愛著旁人眼里荒淫又蠢頓的哥哥,或許因為那時女子愛夫君的本能,或許因為哥哥生得好看,有某個不為人知的瞬間讓她心動,總之她愛他,愛著這個從未善待過她的男人,就像每個女子愛著她的心上人。

春天的第一場雨到來的時候,哥哥回來了,和他一起回來的,是凱旋的消息!

我在春雨里奔跑著,宮人都跟不上我,我一頭栽在哥哥懷里,仰頭問他:“你怎么才回來!再不回來我都要忘記你的模樣了!”

哥哥抱起我,笑得很勉強,說:“羲河長高了,再大一點,我都抱不動你了。”

這時候我才發現,他旁邊圍著一個黑衣的男人,生得很怪,一雙褐色的眼睛,鼻梁高的嚇人,正饒有興致的瞧著我,說:“這就是傳說中的羲河公主?”

不知道為什么,我有些怕,把頭埋進哥哥懷里,聽見他的心跳,那么劇烈慌張。

哥哥回來了,還舉行了盛大的宴會,知秋卻沒有什么高興的模樣,我坐在她身邊,不停的逗她開心:“知秋,你瞧那個人怎么坐了哥哥位置?他瞧起來就像是老鷹長了人臉。”

知秋輕輕捂住我的嘴,道:“羲河,不要胡說。”

那人卻站了起來,在很多年后,我知道他叫丹蚩,他持著一杯酒,走到我們面前,因為飲酒而臉色赤紅。

“如此歡宴,皇后為何悶悶不樂?”

知秋垂著眼睛,就像眼前的人不存在一樣。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大殿上的鴉雀無聲。

丹蚩歪著頭看著知秋,然后緩緩倒了一杯酒,道:“某敬皇后一杯。”

他沒有喝,而是把酒杯送到知秋唇邊,知秋臉色蒼白,整個人都在顫抖,她一直那么端莊從容,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當著眾人的面狼狽成了這個樣子。

“皇后不喝,那便公主代飲吧!”

丹蚩懶洋洋的一笑,轉頭看向我,我莫名其妙,伸手就去抓酒杯。

“我喝就我喝,你們別欺負知秋!”

“知秋!”

一直安靜的如同死了一樣的哥哥霍然站起,大聲喊著。

知秋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眼前的丹蚩,然后伸手接過酒杯,仰頭喝了下去,兩行眼淚就這么流了下來。

丹蚩笑了,就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直不起腰來,我突然覺得很害怕,我去抓知秋的手,卻發現她的手像冰一樣冷。

那天晚上,知秋從宮殿里消失了。整整三天,我哭著跑遍了每一件宮室,卻怎么都找不到她。

“知秋在哪里?”我哭喊著問哥哥,他面容憔悴,雙目赤紅,臉上已經滿是胡茬。

他伸出手,緊緊的抱著我,就像是一個窮途末路的人抱住自己最后的珍寶。

“羲河,不要哭。”

第三天,知秋回來了,我歡天喜地的去找她。

她躺在床上,發髻都散了,臉上是烏青的傷痕,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知秋——”我怕極了,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她輕輕躲開,對我露出一個像是倦極了的笑容。

“別碰,臟。”

我怔怔的看著她,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北乾出兵為我們鎮壓叛亂,代價是,朝貢翻了整整一倍。

我也不知道那個叫丹蚩男人是北乾最殘暴的王。

他將北邊的部落全部統一,建立了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北乾政權,同時,他的軍隊所到之處,如修羅過境。

我只知道,我的知秋從此不見了。

我再也找不到她。

我那時候其實并不清楚知秋身上發生了什么事,盡管我一早就懂了男女情事,但是文人墨客,以及與哥哥嬉戲的美人們讓我覺得,那是一件極快樂風雅的事情,并不應該那樣的……

她勉強站起來去沐浴的時候,鮮血順著腿緩緩留下來,蜿蜒流了一地,全身淤青,沒有一塊好的皮肉,牙齒也掉了兩顆,她發了整整一個月的高熱,連睡著都會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徹夜不眠的守在她身邊,給她喂藥,擦身,哭著小聲哀求她,知秋,求你不要死,我求求你。

偶爾清醒的時候,她無意識的看向門口,喃喃的說著胡話:“……陛下出征了……我要等他回來。”

而哥哥一次都沒有來過,整整一個月,大殿里傳來晝夜不停的笙歌,他們歡飲達旦,醉生夢死。

而我的知秋,在生與死之間掙扎著。

不知我的祈禱感動了哪一位神明,她熬過來了,可是我熟悉的那個知秋,那個聰慧的、溫柔的姑娘,永遠的死去了。

她看人的目光,永遠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木然,仿佛對萬事萬物都不再感興趣,每日就呆坐在屋里,一坐就坐到深夜。

而這時,太醫說,她懷孕了。

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北乾的傳統,想要子嗣的男女,就會春天會同房整三日足不出戶,他們相信這樣會加大女子受孕的概率。

丹蚩是故意的,如同勝利者要把戰敗者踩在腳下一樣,他以凌辱南胥皇后的方式,從精神上閹割了南胥的王。

可知秋,知秋何其無辜。

“打掉。”

“可是……娘娘的身體虛弱,怕是禁不住那樣的藥性。”

“打掉。”

知秋的眼睛沒有絲毫的神采,她再次重復:“打掉。”

我在一旁不敢說話。

知秋一碗接著一碗的喝著墮胎藥,夜半的時候,我聽見她壓抑的哭聲,才發現她疼極了,捂著腹部,蜷縮成一圈,咬爛了自己的指節,鮮血淋漓。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抱著她,小聲哽咽著說:“知秋,你疼了就咬我好不好?”

復一個月太醫診脈,那個孩子還在。

太醫誠惶誠恐的告訴我,知秋身子虛,他已經用了最重的藥了,那孩子和母親同氣連枝,再下重藥,恐怕母子俱損。

“知秋,不然就把他生下來吧,你不喜歡孩子,我來養好不好?”我小心翼翼的說。

知秋什么話都沒說,只是定定的看向虛空。突然她縱身狂奔起來,我竟不知道一個孕婦可以跑這么快!

那是一個深夜,奢靡絢麗的宴會在隔岸,而這邊只有一彎孤清的月亮倒映在湖面,而知秋一躍而下,躍入了深不見底的湖水中。

我毫不猶豫的跟著跳了下去。

我要撈我的月亮,縱使碎了,她還是我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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