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

暮色像打翻的藍墨水般暈染開來，沈逾白斜倚在教室后門的金屬欄桿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校牌邊緣凸起的劃痕。

這個位置能清楚地看到三班后門——

林依依正踮著腳把蘇晉的筆記本塞進書包，發梢隨著動作掃過那人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

“喂。“他突然提高音量，驚飛窗外梧桐樹上棲著的麻雀，“吃不吃麻辣燙？“

林依依手一抖，蘇晉的鋼筆滾落在地。她蹲下去撿時，后頸露出一小塊沒涂勻的防曬霜，在夕陽下泛著珍珠似的光。

“老沈頭今天熬了筒骨湯。“他轉動著車鑰匙，金屬碰撞聲清脆得像某種倒計時，“過了七點可沒海膽丸。”

“我丟，海膽丸，你等著我沈逾白，如果吃不到我會流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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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香菜多放辣！“林依依剛掀開印著牡丹花的塑料門簾就喊出聲，卻在看到空蕩蕩的店鋪時愣住。

沈逾白徑直走向最里側的卡座——墨綠色人造革座椅裂開細小的紋路，露出里面泛黃的海綿，這是他們開學起就固定的位置。

“你爸呢？“她接過他推來的玻璃杯，指尖蹭到杯壁凝結的水珠。

“去進新貨了。“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

“今天沒有老板娘特調酸梅湯。“

她叼著吸管偷瞄他側臉，其實沈逾白這個人不說話也蠻帥的

“給你的最愛”沈逾白把滿是紅油的麻辣燙端過來

林依依盯著碗里漂浮的海膽丸——全是她愛吃的配料

“蘇晉說吃太辣傷胃。”她故意戳著筷子，“人家可不像你這么粗暴。”

沈逾白夾菜的手一頓，辣椒油滴在桌布上：“他連麻辣燙都懂？不愧是全能學霸。”

氤氳熱氣中，林依依的鏡片蒙上白霧。她索性摘了眼鏡，整張臉幾乎要埋進碗里：“你記不記得上個月模考那天...“

“你偷吃三十串羊肉害我被我爸揍。“他精準截斷話頭，把燙好的萵筍片撥到她碗里，“現在漲價到五塊八一串。“

“小氣鬼！“她鼓著腮幫子瞪他，突然發現他衛衣袖口沾著點藍色墨漬——是上周她摔壞的那支百樂筆的顏色。

當時蘇晉立刻遞來自己的鋼筆，而她完全沒注意沈逾白默默撿起了漏墨的筆尖。

走到收銀臺前，林依依掏出手機：“AA吧。”

沈逾白直接掃碼付款：“不用，你那份算員工餐。”

“我又不是你員工！”

“上個月誰偷吃了我家三十串羊肉？”他挑眉，“臨時工也得結工資。”

而所謂的員工餐，也是沈逾白讓店員記賬，自己補上的

吃得飽飽的，林依依也打算打道回府了

秋雨來得猝不及防。沈逾白從收銀臺底下抽出長柄黑傘，“咔嗒“聲像是打開某個塵封的魔盒。

“你沐浴露用的是舒膚佳嗎“林依依鉆進傘下時突然發問。

舒膚佳清爽的冷香從傘骨縫隙滲進來，是林依依最喜歡的味道。

“殺蟲劑。“他面無表情地把傘往右傾斜四十五度，“剛在倉庫滅蟑螂。“

她故意往他左肩蹭，鼻尖擦過他微濕的校服領口：“騙人！這明明就是...“

傘柄突然劇烈晃動。沈逾白左手撐傘右手拽住她書包帶，像拎貓崽似的把人拽離水坑。

她踉蹌著撞進他懷里時，聽見他胸腔震動著冷笑：“蘇晉沒教你看路？”

“沒有啊”

秋雨在傘面敲出細密的鼓點，沈逾白握著傘柄的指節泛出青白。林依依的發絲蹭過他下頜，帶著麻辣燙殘留的花椒香，在潮濕空氣里釀成某種令人眩暈的毒。

“你是吃醋了嗎？“

傘骨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沈逾白猛地將傘面后仰，冰涼的雨珠趁機撲上她驟然暴露的額頭。

“殺蟲劑熏壞腦子了？“他扯出個譏誚的笑，鏡片后的睫毛飛快顫動，“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聞到點沐浴露就發昏。”

“況且我是直男，而且對笨蛋過敏”

他故意把傘柄往她手里一塞，轉身走進雨里，“有這閑心不如背背元素周期表。”

林依依小跑著追上去，傘面搖搖晃晃掃過他的后腦勺：“那你跑什么！”

“檢查下水道。”他突然蹲下身，指尖戳了戳路邊的排水口，“上周這里堵了三只蟑螂。”

她下意識后退半步，卻被他拽住手腕往前帶：“看清楚了——”

積水中漂浮著半張被泡爛的物理卷子，隱約能認出是蘇晉的字跡。沈逾白用樹枝挑起試卷殘片，語氣輕快得像在聊晚餐：“這種受力分析都能錯，你確定要跟他學？”

雨珠順著他的下頜線滑進領口，林依依莫名想起他教她畫拋物線時，筆尖總會在最高點重重頓一下，草稿紙都戳破過好幾張。

“至少人家脾氣比你好！”她奪回傘柄，故意把水花踩得啪啪響。

沈逾白突然伸手按住她頭頂，像給炸毛的貓順毛：“明天帶你去抓真蟑螂？”他掌心滾燙，聲音卻帶著戲謔，“實驗室新來的美洲大蠊，觸須比你頭發還長。”

“沈逾白！”

“在呢。”他笑著退開兩步，從書包側袋摸出顆檸檬糖拋給她，“殺蟲劑味的，敢不敢吃？”

林依依剝開糖紙的瞬間，瞥見他迅速收回的左手——

虎口處有道新鮮的紅痕，是剛才攥傘柄太用力留下的齒印。夜雨漸歇，便利店廣播突然切到蘇晉推薦的英文老歌，她含著糖含糊問道：“你耳機里放的什么？”

“蟑螂交配實錄。”他轉身倒退著走路，衛衣帽子被風吹落，“要不要分你一只耳機？”

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沈逾白踩著自己晃動的影子想——她永遠不會知道，那枚檸檬糖紙內側印著行小字：

**“第47次殺蟲行動失敗”**。

麻辣燙的熱氣還在玻璃窗上蜿蜒，像誰欲言又止的心事。沈逾白在巷口點燃薄荷煙，看煙圈消散在蘇晉送她回家必經的路口。

他知道明天林依依又會舉著蘇晉給的棒棒糖蹦到他面前，就像知道老沈頭其實根本沒去進貨——后廚冰柜第三格，還凍著她最愛的海膽丸。